“都城监察司使？”


    吴挽弓坐于书案后，右手还握着一只毛笔，听到门口守卫来报，写字的动作略一停顿，心中充满了疑惑。


    “是。来人自称是都城监察司的谢临，携家中弟弟妹妹北上游历，路过此城，想在将军府中留宿几晚。”说话间，守卫走上前递了本暗黄色册子，“这是他的身份文书。”


    吴挽弓伸手接过，文书封面由暗黄棉布制成，右上角白布处缝了“监察司”三个大字，阳光透过窗户照到文书上，这三个大字还隐隐浮动着金光。


    他翻开文书，其间是皇上亲自写的监察司创立初衷，最后附着“谢临”二字，传国玉玺的红色印章虽有些旧了，但仍看得出来印章的内容和大离独有的祥云纹样。


    文书没问题，吴挽弓将它递了回去，说话时语气却有些生硬：“将三位迎进来吧。本将还有些公务要处理，让他们到前厅等候。”


    ……


    吴将军为人低调，将军府的大门也远不如别家府邸那般张扬，两扇木门是寻常的榆木，漆皮被磨的有些斑驳，露出了底下浅黄的原色。门口立着两个护卫，穿着短打衣裳，腰间别着弯刀。


    三人原本规规矩矩地立在石狮子旁等待，去通报的护卫走的有些久了，苏妄忍不住抬起右手捏了捏腰。


    “身体不好。”注意到苏妄的动作，谢临朝她睨了一眼，“阎王殿有专治腰伤腿痛的药。”


    直觉他没那么好心，苏妄没答话，果然，下一秒谢临就开口：“半刻蚀骨刑一粒。”


    “呵。”苏妄翻了个白眼，“不麻烦您了，这点小伤，我自己能行。”


    她特意将“您”字说的很重，落在谢临耳朵里就变成了咬牙切齿。


    一旁的张明野听到苏妄的话，有些担忧地转过身来：“苏姐姐，你受伤了？。”


    “无事。”苏妄摆摆手，“之前溺水的时候把腰闪了，老毛病。”


    说来也奇怪，昨夜躲枯骨兵的时候一不小心撞到了断箭上，后腰处被划了道不大不小的口子，今早太阳一出来，那道伤口也跟着愈合，半点痕迹没剩。


    “三位里面请。”


    去通报的护卫已经回来，他双手抱拳对苏妄三人行了一礼，随即侧身让开一条路，“将军正在处理军务，由我带三位去前厅。”


    苏妄闻言挑了挑眉，跟着走的时候特意落在后面，趁着护卫不注意轻轻扯了扯谢临的袖子。


    谢临放缓脚步，偏头看她。


    他的眼中依然是一片寒冰，薄唇轻抿，明明是生人勿近的长相，偏偏两边嘴角都自然地翘起一个弧度，给人一种柔和的错觉。


    苏妄比他矮了一个头，为了与苏妄对视，他的睫毛下垂，挡住了一半的眼睛，苏妄这才发现，判官大人右眼眼尾处长着两颗泪痣，一上一下，一深一浅。


    “我脸上有镇魂钟碎片么。”


    见苏妄迟迟不说话，谢临淡淡开口。


    看到那两片张开又闭合的唇瓣，苏妄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刚刚在干什么，她心里的的小人疯狂甩头，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拍晕过去。


    美色误人！


    谢临的表情要笑不笑，苏妄假装刚才是在思考，硬着头皮开口：“你的文书是不是做的不够真？”


    “嗯？”像是没预料到她会这么问，谢临愣了一瞬。


    “我怎么觉得这位吴将军对你很有意见啊？”


    有客人到家里来，不说一定要亲自迎接吧，就算可能真的是被公务缠身抽不出空档，他的态度让苏妄觉得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难道是身份文书出了问题？


    谢临那种看傻子的眼神又来了：“吴将军为人正直低调，向来不喜官场作风。”


    苏妄恍然大悟。


    是了，虽然谢临改了个说法，谎称他们是在外游历想寻个落脚处，但是有着监察司的名号在外，各级官员最怕的就是这种时不时就给皇上打小报告的部门。吴将军估计也以为他们是“微服私访”，借着游历的名头来监督他工作的。


    苏妄很是理解，毕竟她上学的时候就被班上爱打小报告的“间谍”坑了无数次。


    走在最前方的张明野一直没说话，从进入将军府的大门起，他就总觉暗处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那目光似乎没有恶意，但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转着眼珠，小心地四处瞟着，想找到那道目光的来源。


    护卫带着他们转过几道院墙，一片幽深的绿映入眼帘，地面的青石板规整地摆放在院中，墙角生了几株杂草。


    院里没什么名贵花木，只在中间种着几株老槐树，枝桠遒劲，其间缀着星星点点的嫩绿。


    苏妄三人被带到前厅落座，护卫行了一礼：“三位稍作休息，将军片刻就到。”


    侍女上来为他们斟了茶，苏妄喝不惯茶味，只稍微抿了一口就放下，谢临则是根本就没打算动那杯茶。


    张明野将整杯一饮而尽，茶的清苦味瞬间让他将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张明野问道。


    “等。”苏妄回。


    两个时辰后——


    日头近午，茶都上了三轮，除了上茶的侍女外，他们再没见过别的人。


    苏妄再也坚持不住，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她边扭腰边想，那位吴将军有心要晾着他们，他们连个影子都逮不着。再这样等下去，太阳落山了，那些枯骨兵又出来，还不知道夜晚的城里会是个怎样的光景。


    张明野倒是还端坐着，只是背不再挺得很直，出于礼貌考虑，这两个时辰里侍女倒多少茶他就喝多少，导致现在有点憋得慌。并且那道盯着他的目光还没消失，他现在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哪哪都不舒服。反光另一边的谢临，张明野投去目光，他正拿着茶杯把玩，很是悠闲自在。


    除了作为判官时处理地府公务需要端坐以外，谢临的坐姿一直都很随意。他翘起一条腿微微晃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抵着额头，靛青色广袖滑落，露出白的近乎透明的手臂。


    苏妄两手交叉伸过头顶，腰部得到舒展，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为了对付枯骨兵，昨晚一夜没睡，她真的有些累了。


    “闯过第一个试炼，我能去你们地府休息会么？”


    谢临扫了她一眼，看到她因将手伸的过高露出的那届白皙的手臂，又不动声色地将头转到一边。


    “等你闯完十个试炼，除了蚀骨刑，估计还得在地府打个几百年的工来还债。”


    没直接说行不行，苏妄心中又燃起了一点希望。


    “打工就打工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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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府至少还有工钱可拿。我在人间当穷书生那些日子，每天都有上顿没下顿，连住的地方都漏雨。”苏妄无所谓道，语气中隐隐含了些期待“欸，当了鬼魂还会猝死么？我觉得我的心跳得突突的。”


    “没有喝过孟婆汤，不算真正的鬼魂。”谢临面无表情回答，直接浇灭了苏妄心中那点想通过猝死直接魂飞魄散的鬼点子苗头。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苏妄回到木椅边上，张明野“腾”一下站起来，谢临不紧不慢起身，等待来人。


    “实在对不住，让三位久等了。吴某今日军务缠身，没能亲自迎接。”


    吴挽弓生得一副标准的武将骨架，肩背宽阔，腰身挺直如松，哪怕只是随意站着，也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凝练气度。


    他对着三人抱拳行礼，态度不卑不亢，倒是很符合苏妄心里武将的形象。


    “无妨。今日本就是不请自来。”谢临回礼，端着翩翩公子的架子。


    “吴某备了午膳，都是些简菜，三位若是不嫌弃，可随我去堂屋用餐。”


    一听到要吃饭，苏妄和张明野立时来了劲，苏妄更是等不及。


    “吴将军用心准备的，我们怎会嫌弃？”苏妄接话。


    吴挽弓这才注意到谢临身后二人，很不愿意似的，谢临简短地作了介绍：“舍弟舍妹。”


    “令妹的气质倒是与谢兄不同。”


    说完这句明显是阴阳谢临三人假扮兄弟姊妹游历实则暗访的话，吴挽弓带着他们去了堂屋。


    说是粗茶淡饭，吴挽弓好歹也是镇守一方的将军，就算为人再朴素，家中饭食也是与寻常百姓不同的。即使再看不顺眼谢临监察司使的身份，也不会在饭食上过于怠慢他们。


    这顿饭吃的苏妄极为满足，若是没有旁人，她都想打个饱嗝。没想到在人间天天馒头稀饭伺候着，到了阴间反而还能吃上几顿“山珍海味”。


    “令妹胃口真好。吴某家中有一小女，这丫头不爱吃饭，平日里喝个稀粥都要人哄着。”调侃了几句，吴挽弓这才将话题引上正轨，“没想到谢兄看起来年纪轻轻，却已经当上了都城监察司使。只是恕吴某愚钝，不知谢兄此次来临安城，所为何事？”


    苏妄转头看了看吴挽弓，他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在话家常。


    好吧，这是要摊开了说了。


    她轻咳一声，桌上三人都看了过来。谢临早已搁了筷子，现在正轻摇手中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不瞒吴将军，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镇魂钟一事。”


    苏妄平淡开口，说的话却将张明野吓得筷子都差点拿不稳。


    不是说不提镇魂钟吗？！


    “镇魂钟？”吴挽弓有些疑惑。


    “是的。新政刚才建立，皇上登基不久。”苏妄有模有样地以手握拳在空中拜了拜，“临安城位于北境，是大离的关隘要口。皇上早听闻吴将军打造镇魂钟一事，很是关心。如今镇魂钟碎片被盗，于是特意派我等来此，助将军早日寻回镇魂钟碎片，以安抚民心。”


    “我也不是谢兄的小妹，我们三人是同僚。将军若是不信，可向谢兄要来皇上密诏看一看。”


    谢临：……


    苏妄感觉一道能杀/人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她心虚地捏了捏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