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作品:《阴雨天气

    第三章


    沈冬青上一次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陈励面前,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那一年,沈冬青十七岁,陈励十九岁。


    也是这样的盛夏,只不过那天她刚好赶上了路城多年难遇的极端天气。


    城中村本就杂乱狭窄的街道存满了积水,大风裹着枝叶、塑料棚顶在空中摇摇欲坠。


    会所没有生意,但经理还是要求陈励他们上到了晚上七点才下班。


    门外狂风骤雨,摩托车没法骑了,陈励就随便套了件黑色雨衣便大步走进乌云团罩的黑暗里。


    城中村口那家开了几十年的小店还没关门。


    一盏昏黄的白炽灯下,老人独自守在冒着热气的铁锅前静静望着门外的暴雨天。


    “老板,来碗馄饨,还是老样子,打包。”


    陈励带着一身混着海水咸腥味道的水汽站在门口,豆大的雨滴顺着额前碎发不停往下流淌,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也在水雾弥漫的烘托下变柔和了不少。


    “擦干了坐下来吃吧。”老人递给他一条发旧但很干净的毛巾,然后熟练地下了一碗馄饨进锅,边搅拌边说:“天气不好,等雨停了再走。”


    店里小小的黑白电视还在播放新闻,陈励回头望了眼愈发暗沉的天空,淡淡说了句:“不了。”


    从小到大,他还是一点都不习惯别人对自己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善意。


    “路上慢点。”老头给他的馄饨多套了几个塑料袋子,陈励接过后说了声谢谢,然后又大步走进雨夜里。


    “市气象台发布台风橙色预警,未来两天本市将有持续暴雨天气,请广大市民及时关注气象预报,做好防范准备,避免外出,注意出行安全。”


    陈励听着身后电视机里愈发模糊的声音,用力甩了甩砸在脸上连成线的雨点。


    积水越来越深,脚步越来越慢。


    暴风雨一次又一次,越来越快地模糊着他的视线。


    等到陈励终于淌过城中村最难走的那段路来到自己家门前时,他先是看着门口那个浑身湿透抱着书包蹲在地上蜷缩在一起的黑影愣了很久,然后才在对方抬头跟他视线对上那一瞬间,平静又无语地说了句:“艹,真是见鬼了。”


    沈冬青见他回来,慢慢起身将脸上狼狈贴在一起的湿发拨开,或许是因为在风雨里等了太久,女生本就白皙干净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楚楚无力的苍白。


    “陈励。”沈冬青紧紧攥着书包,声音里带着明显紧张的颤抖。


    陈励自顾自掏出钥匙低头开门,仿佛完全没看到旁边还站着个人一样。


    “陈励。”女生鼓足勇气又试着往前站了一步,而后陈励听见她说:“我是沈冬青,你还记得我吗?”


    挡在两个人身前的那扇铁门,终于开了。


    陈励转过了脸来直直看着她,深邃不见底的眼神就像这暴雨天的水雾一样,令人看不清楚。


    沈冬青?陈励努力在眼前这个女生身上找到哪怕一点他很熟悉的痕迹。


    但很遗憾,他没有。


    记忆里的沈冬青每天都会梳着两条乖巧整齐的麻花辫,绑好看的蝴蝶结,穿巷子里最干净漂亮的长裙,然后小猫一样安静跟在他身后,等着他分她一根雪糕,又或是一瓶冰镇汽水。


    然而眼前这个人,眼神里流露的无措和悲伤让他感到一阵陌生。


    雨,越下越大。


    骤风不知从谁家屋顶上吹来一块石棉瓦重重砸在地上。


    陈励下意识伸手将沈冬青一把扯到自己身边,这才极幸运的只是溅了两人一身泥泞。


    “进去说吧。”


    陈励推开门,沈冬青便抱着书包跟了进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是喜欢这样跟在他的身后。


    陈励的背影,总是莫名让她觉得安全。


    抖掉一身雨水,陈励脱下雨衣挂在阳台横着的绳梁上,然后又取了毛巾扔给她说:“擦擦。”


    “谢谢。”沈冬青接过毛巾,颔首擦拭头发的动作有些不自然的生硬。


    快十年没见了吧。


    尽管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样清晰具体地看着眼前这个除了眉眼依旧冷峻、淡漠,其他地方都已经和小时候不一样了的少年时,沈冬青才突然真切地意识到,雨花巷里最不讨人喜欢的两个小孩,就这样都长大了。


    “我以前也住这个巷子。”沈冬青说。


    “知道。”陈励自顾自擦着头发没看她。


    “最里面那家,”沈冬青犹豫了下还是说出了那句,“沈兰的女儿。”


    “你还要我再说几遍。”


    嗯?沈冬青愣了愣。


    陈励有些不耐烦地把毛巾扔在一边,然后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沈冬青,沈兰的女儿,雨花巷里的小乞丐。”


    看来他是真的还记得自己。


    沈冬青有些庆幸,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反应过来后,她又咬了下唇,认真否认道:“不是乞丐。”


    陈励笑了。


    隔着挡在眼前的几根碎发,陈励终于停下来认认真真看了她一眼。


    其实除了眼神,这样看沈冬青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的。


    一张看起来软软糯糯很好欺负的脸,却又不知道从哪儿总是冒着一股子倔劲儿。


    “来找我做什么?”陈励偏了下头,叉腰的动作随意又带着痞气。


    黑色工字短袖早就湿透了黏黏糊糊贴在身上露出腹部流畅的肌肉线条,不是那种刻意锻炼出来的坚硬,而是还留少年单薄的青涩。


    意识到自己的冒犯,沈冬青不动声色地转开眼睛,像是要在说服对方前先说服自己一样用力吸了口气,说:“你可不可以让我在这借住一晚?”


    陈励发梢还挂着水滴的一颗脑袋,看上去更歪了。


    “我遇到了点事。”


    “所以你就离家出走?”


    “不是。”


    “不是?我没记错的话,你早就跟你妈搬走了,不住路城了吧。”


    沈冬青低头沉默。


    十年前,沈兰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到学校接走沈冬青,然后拉着她和行李一路头也不回地奔向了车站。


    沈兰说她们要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她们会住上白色小洋房,出门坐小汽车,买更多更好看的衣服。


    沈冬青想象不到她说的那些好的幸福的生活长什么样子,她只是忍着眼泪看着火车窗外渐行渐远的熟悉景色,心里感到巨大的悲伤和难过。


    那是七岁的沈冬青,人生中最灰暗潮湿的一天。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跟陈励说上一句再见。


    不过那时的她也没想到自己十年后还会再见到他。


    在这样一个大雨倾盆,整个城市都在随着风雨飘摇的台风天里,她又找到了他。


    找到了这个城市里她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还愿意收留她哪怕只是一晚的人。


    “我只在这借宿一晚。”沈冬青说,“不会麻烦你们太久。”


    陈家和城中村任何一处房子都长得一样,砖红色的斜坡屋顶,破旧的石灰墙,空间狭窄杂乱,唯一处还不错的就是它是个带小院的二层楼,一楼两间屋子,楼上阁楼也可以睡人。


    小时候,陈励犯了错就总是被他爸陈永福关在阁楼上整天整夜不许下楼,只是次数多了,陈励就慢慢学会从阁楼天窗上翻到邻居屋顶上逃跑了。


    从小就是个困不住的野狗。


    “先吃饭吧。”陈励指了指窗台上放着的馄饨,然后独自转身进屋。


    沈冬青便也就默认他答应她今晚可以住下了。


    大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院子里的积水已经形成了不小的漩涡在不停朝着门外旋转涌去。


    隔壁房间很快起了另外一种水声,沈冬青看着陈励放下的那碗馄饨,悬了一整天的心也终于暂时放了下来。


    剩下那些不好的事情,就等雨停了以后再说吧。


    院里安静的只剩一盏白灯在努力地照亮这个雨夜。


    陈励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背心和短裤,男生脖间搭着一条白色毛巾站在屋门口先是扫了眼窗台那碗依旧没开封的馄饨,接着又看了看板凳上坐着的沈冬青,以及她脚边那个和她一样湿淋淋的书包。


    “不饿?”陈励说。


    沈冬青点点头。


    陈励像是没看到,直接拆了塑料袋把馄饨塞到她手里。


    “吃完洗澡。”


    开始到现在,陈励全程都很冷漠,好在沈冬青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他要是客客气气跟谁说话,那才是真的见鬼了。


    馄饨还没完全凉透,虽然不如热着好吃,但一口下去还是小时候那个味道。


    沈冬青第一次吃这家馄饨还是七岁那年。


    是放暑假那天吧,沈冬青放学回来发现家里锁着门,以前她也经常遇到这种情况,沈兰不着调,经常跟男人在外面混到很晚才回家,所以沈冬青并没有觉得有多意外。


    只是那天她很倒霉的丢了钥匙,也很倒霉的赶上沈兰跟人去外地旅游过夜了。


    沈冬青绝望地在巷口等着,馄饨飘香,诱得她肚子一阵接一阵的咕咕叫。


    这天陈工又喝醉了酒,连打带骂把陈励赶出了门。


    陈励身上带着伤,脚下塔拉着一双人字拖,蛮不在乎地从巷子里走出来,像极了一条混不吝的野狗。


    沈冬青饿得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坐在石头上,昏暗里,她能感受到身后有目光在看着自己。


    果然,她一回头,便对上了陈励朝她恶狠狠呲的牙。


    陈励是个很奇怪的人,沈冬青从小就这么觉得。


    更奇怪的是,她似乎也从未害怕过他。


    所以那天当她饿的实在坚持不住了的时候,沈冬青主动坐在了陈励面前。


    “可以分我一点吗?”


    “你是乞丐吗?”


    “我饿了。”


    然后,凶巴巴的陈励就真的给她买了一碗。


    十年了,如今的她又一次从陈励手里分到了一碗热馄饨。


    沈冬青坐板凳上边吃边暗自感叹命运的神奇。陈励就大咧咧随便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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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旁边一蹲,双手搭在膝盖上颓废地垂着望着院里这场怎么也下不完的雨。


    “包里装的什么?”


    “衣服,还有,书。”


    陈励不解地侧头,眼神里写的都是:“沈冬青,你是不是有病。”


    沈冬青尴尬地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小声说:“出来的时候还没下雨。”


    这场雨是从下午一点开始下的。


    她没告诉他,其实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他很久了。


    “下这么大的雨,你(爸)……陈工他也不回家吗?”


    陈励跟他爸关系不好,小时候沈冬青偶尔听到他和别人说起他爸,用的都是“那个人”来代指。


    不过沈冬青不能跟着这样喊,她所接受的教育认知里,即便最不跟对方客气的时候也还是要礼貌的称呼他一声“陈工”。


    陈工酗酒,揍人,打牌……身上有着所有这个城中村里男人们惯有的陋习。


    好在他不怎么在家,这也是沈冬青曾经最庆幸的事情。


    陈工不在家,陈励就可以少挨一顿打。


    进门到现在,沈冬青都没有听到家里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她还以为陈工是和以前一样,跟人通宵打牌去了。


    陈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进屋找了件自己的干净衣服丢给她说:“赶紧吃,一会洗完换上,感冒了不算我的。”


    宽大的纯棉白T毫不客气地“砸”在她肩上,好在沈冬青反应够快,这才没弄洒了手里的汤。


    最后一口馄饨还在嘴里,沈冬青脸颊撑得鼓囊囊的用力咽下后点头说:“知道了。”


    男生衣服上还带着洗衣粉的味道,很淡,是那种超市里最常见的,没有添加任何香气的味道。


    吃完饭沈冬青收好打包盒,起身又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这才脱鞋光脚进了屋。


    客厅没有开灯,沈冬青目之所及都裹挟着雨季的阴暗、潮湿。


    房间很空旷,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以及靠墙的旧沙发上,直挺挺躺着的一个人,是陈励。


    浴室在左侧房间,过去要先穿过客厅。


    沈冬青抱着书包,小心翼翼进来尽可能不打扰到他。


    “你那破书包里是装了金子吗?”


    昏暗里,陈励冷不丁地开口,沈冬青被吓了一跳,抱着书包的动作抓更紧了。


    “不是。”沈冬青说。


    她只是,习惯了。


    就好像只要自己手里还在抓着点什么,就不会显得她在他面前太过尴尬局促不安一样。


    “不是就扔地上。”陈励小幅度侧了个身,背对着她依旧冷着声音说:“也不嫌沉。”


    陈励总是这样,讲起话既冷漠又刻薄,让人时常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关心还是真的嫌弃。


    沈冬青站在院灯透过来的光影下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这才听话地弯腰放下书包朝着里屋走出。


    浴室亮着灯,门口摆着一双拖鞋,门把手上还多了个衣架,上面挂着一块干净毛巾。


    不知道为什么,沈冬青看到这些东西后,被风雨淋了大半天的身子也没那么冷了。


    跟客厅一样,浴室也没什么东西。


    墙上挂着的半身镜前摆着套男士洗漱用品,牙具、香皂、洗发水、还有一把手动剃须刀,其他就什么都没了。


    沈冬青尽可能地在心里暗示自己不要随便乱看,这样会显得很不礼貌。


    可是房间真的太小了,小到她的目光根本躲不开这间屋子里的冷清。


    这一刻,沈冬青突然很想问问陈励: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尽管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眼前,显而易见。


    沈冬青不算矮,将近一米七的身高在人群里已经很出挑了。


    只是陈励要比她高更多,男生的T恤松松垮垮套在身上,竟也能当睡裙一样合身。


    洗完的长发随意在头上挽了个结,沈冬青洗过自己的衣服在浴室挂了起来后才推门出来。


    客厅的灯已经亮了。


    沈冬青想过去问问陈励自己今晚睡哪儿,结果陈励先走了过来,抱着胳膊斜靠在门框上眼神懒散却又带些审视地看着她。


    沈冬青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意识到自己还穿着他的衣服后更是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哼,一声轻笑。


    陈励眉眼轻抬,眼神里都是对她那些小心思的无所谓和不屑。


    “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是不是有些晚了。”


    沈冬青抿唇,沉默。


    她承认,十年未见,自己这样突然地找上陈励是很冒昧;也承认直至此刻她才猛然意识到,他们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孩了,需要刻意保持一些男女社交距离。


    可,即便如此,在今天那样糟糕透了的情况下,她能想到的或许可以拉自己一把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陈励是她在这个城市里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我……”沈冬青缓缓抬眸,准备开口向他解释自己今天这冒失的一切。


    陈励也放下了胳膊,朝客厅示意了下说:“出来吧,我们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