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的耳膜嗡的一震，被这句话刺得生疼。


    她鼻尖猛的一酸，咬紧了嘴唇，避开裴宴礼的眼睛，盯住自己的手机去够。


    沈知有一米六七的个子，可在裴宴礼的一米八五面前，还是显得没什么优势。


    她越够，裴宴礼的手臂举得越直，而且总是差那么一步。


    越跳，越够不到，沈知的眼眶就越红。


    她胸腔起伏得剧烈，呼吸紊乱，甚至抖得大脑想到了裴宴礼过去种种仗势欺她的恶行。


    这种事儿，他要么不做，要么得心应手，只要他想，她可以永远与他一步之隔，但就是碰不到。


    渐渐的，沈知跃动的幅度变小，最后停了下来。


    裴宴礼跟沈知贴的近，这会儿看到她有些发红的眼眶，手臂随之低了些，“怎么，提他，你难过了？”


    沈知感受到眼眶里的湿润逐渐蔓延，转过身，背对着裴宴礼。


    哪怕这样的行为是自欺欺人，她也不想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


    可是沈知晚了一步，她转身的时候，眼泪啪嗒一下重重地砸裴宴礼的右手手背上。


    感知到手背的冰凉，裴宴礼起初没在意。


    直到他看到沈知抬了手揉眼睛，眉心一跳，才意识到手背上的水是什么。


    他绕过去，声音不似平时平稳，“沈知？”


    沈知没理他，跑去了卫生间，剩下裴宴礼一个人在原地。


    看着那个肩膀都在抖的背影，裴宴礼收回视线，落在手机上，空手握拳抵住眉心，砸了下眉骨。


    过了几分钟，女卫生间里，沈知陪着裴老太太走出来，两人在说什么。


    老太太脸上有些担忧，似乎在问什么，沈知只是摇头，用手背盖住了裴老太太的手。


    两人走过来时，沈知的脸色恢复如常，唯有眼眶微微的红才看的刚刚哭过的痕迹。


    她朝着裴宴礼伸手，“谢谢，我去好卫生间了，给我吧。”


    裴宴礼看着那只小而瘦的掌心，没说别的，把手机放了过去。


    回车上时，裴老太太拉着沈知坐了后排，裴宴礼也没反对。


    剩下的车程里，沈知陪着老太太有说有笑，唯独不看驾驶位上的人，也不关心他开去了哪里。


    就好像前排只是坐了一个司机。


    仅此而已。


    裴宴礼抿紧了唇，视线时不时扫过后视镜，看到沈知回消息时，心口莫名地烦闷。


    每次想开口，沈知总会先一步跟老太太聊天，把苗头掐死。


    车子就这么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苏城。


    沈知的母亲徐冉住在城西的泉镇，跟裴家的老宅并不是一个方向，开过去得半个小时。


    这会儿正是中午，天上没有一点光，看着有些阴沉，像有场大雨要下来。


    沈知推拒了老太太要送她的好意，“裴奶奶，我一会儿打个车过去就好了。您坐了一路的车也辛苦了，早点休息。”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啊。”老太太看了眼乌云遍布的天，担忧道：“你看，要下雨了。”


    沈知跟着望了眼，弯唇，“不怕，春雨很快就过去了，而且我在车里。”


    老太太上了年纪，性子也拗，说什么都不行，最后退了一步，让裴宴礼把沈知送过去。


    站在一边喝水的裴宴礼拧上瓶盖，看了眼沈知，想到刚刚的插曲，淡淡道：“我无所谓。”


    裴家老宅有专人打理，奶奶有人照顾，他离开片刻并不要紧。


    两个人都等着沈知的回复。


    沈知看着老太太的眼睛，终究狠不下心拒绝，勉强笑了下，“好，那您要答应我，好好午睡，把药吃了。”


    裴老太太乐呵呵地点头，把沈知送到了车上。


    这回，沈知依旧坐在后排。


    裴宴礼看了眼，没说话，让人把奶奶接到后，驱车出去。


    路上，裴宴礼问，“住哪儿。”


    沈知没回答，低头摆弄了下手机，又时不时朝外看，过了几分钟说，“麻烦前面的商店停一下。”


    ……


    这句话让裴宴礼无端皱眉，但还是在沈知指的路边商店停下。


    随后，沈知下车，扫码买了一瓶水，从副驾驶打开的窗口放进去。


    “谢谢，我自己回去。”


    她自己绕到后排，拿下了行李箱，轻手关了门。


    裴宴礼眼看她拎了箱子，立刻接了安全带下车，三两步按住，“你干什么？”


    沈知语气平静，“回家。”


    “奶奶说了，我送你。”


    沈知扯了下箱子，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另一边拉杆，垂眼，“松手。”


    女孩儿的声音很轻，但是裴宴礼听的很清楚。


    他呼吸抖了下，压住气，“刚刚在服务区，我……”


    “我的车来了。”


    沈知打断他，正看到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他的车后。


    “裴先生，可以松开我的行李箱了吗。”


    沈知看着他，没有躲闪，眼神除了平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裴宴礼被这样的眼神刺了下，话被堵在喉咙里，手上的力道松懈片刻便被人占了上风。


    沈知拿走行李箱，干脆地提起来放进后备箱关好，顺利坐进后排。


    车子扬长而去的那一刻，裴宴礼站在原地，手指捏成拳。


    她就这么不愿意跟自己待在一起？


    裴宴礼吐了口浊气，拿出手机给秦乐打了电话。


    “联系人事，想办法去查沈知母亲徐冉在苏城的住处。”


    —


    沈知到泉镇的时候刚刚两点，雨还没下下来，只是风大了些。


    苏城的海拔偏高，这时候的气温比位置偏北的霖城还低些，春雨带暖，而此刻更像是卷来了残冬的寒意。


    徐冉早就在家门口等着，看到姑娘回来，立刻去接行李箱，“可算回来了，快进屋。”


    沈知看母亲的脸都是红的，心疼不已，“妈，下次别在外面等着了，外面冷，而且还要下雨了。”


    “不要紧，妈妈好久没看到你了。”


    徐冉拿出给沈知新买的保温杯，“早就烫过了，给你晾了一杯水，温度刚好。”


    沈知握着杯子，看着熟悉的屋子，心里才算真的安定下来。


    她往母亲身边挪了挪，靠在妈妈胳膊上蹭了蹭。


    徐冉看到女儿撒娇，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拍着她的后背，“妈妈当年生你的时候，你还只有一捧大，粉雕玉琢的。现在长这么大了，以后还要嫁人、成家。”


    沈知立刻抬头，“可以不嫁。”


    “好，不嫁就不嫁，妈妈养得起。”


    徐冉指了指屋子，“我把你外婆留的屋子改成了前铺后院的格局，街坊邻居都这样的。你舅舅一家做旅游生意的，我这里卖手工艺品，旅游旺季的时候，生意好得不得了。”


    说着，徐冉想起个事，“对了，我前两天去存钱，发现以前的工资卡上多了很大一笔钱，有一百万，备注是奖金。可是裴家的工资不是都结清了吗？没算过奖金啊。”


    沈知愣住，“您查了流水吗？”


    “查了，但是我不知道这个账户是谁的。”


    沈知看着妈妈抄下来的银行账户，借口回了趟屋子里，找出以前裴宴礼给她转钱的账号一对，心下一沉。


    她几乎是立刻想起那次裴宴礼跟她说的话。


    “我会给你一笔钱，以奖金的名义打到你母亲的工资卡上。”


    沈知捏皱了纸条，听到徐冉叫她，慢吞吞走出去。


    徐冉看到女儿出来，五官都要团在一起，起身拉住她，“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事。妈妈，这钱应该是裴宴礼单独给您打的奖金，可是这个钱我们不能拿。”


    “你怎么知道的？”


    沈知垂眼，面不改色地撒了谎，“我刚刚去房间就是打电话了。他说的。”


    “那是该还。”


    徐冉把卡和密码一起给了女儿，“卡里只有这笔钱了，你安置吧。”


    “好……”


    徐冉看女儿心绪不佳，以为她学习压力太大，于是笑着打岔，“明天妈妈带你去附近的佛寺逛逛吧。你不知道，当时你出国那会儿，妈妈去庙里许愿，希望你平安，这次你回来了，妈妈想你去还愿。”


    沈知点头。


    她心里记挂着还钱的事，加上坐了一天的车又疲倦，早早回了房间休息。


    晚上，风雨大作，院子里种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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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开，叶子就被打落了一地。


    第二天，母亲骑了电三轮，载着沈知出门。


    街坊四邻看到沈知，都问这漂亮姑娘是谁。徐冉笑得合不拢嘴，“我姑娘，回来看看我。今天带她去附近的宝光寺还愿。”


    母女俩出门，沈知先带着母亲去了趟银行，反复跟银行柜员解释自己没有被诈骗，花了近一个小时才把巨额转账的事办完。


    从银行出来时，沈知觉得浑身轻松，连外面的空气都变好了，跟母亲一起朝佛寺去。


    —


    另一边，裴宴礼坐在车上，看着银行卡发来的存入信息，让人查了账号。


    确定是沈知母亲的银行卡后，他眉心皱起，握紧了手机。


    老太太坐在旁边抿茶，看到旁边的孙子脸色不好，问了句，“宴礼，怎么啦？”


    “没什么。”


    裴宴礼收敛了表情，想到秦乐昨天发的消息，提了句，“奶奶，我们祭祖结束，时间还早。沈知的母亲记挂您，要不我们去探望一下？”


    “好啊。正好，还能一起吃个午饭。”


    裴宴礼把地址告知司机，裴老太太以为裴宴礼昨天送了沈知，不疑有他。


    车子开了一会儿就到了泉镇，结果大门紧闭，街坊四邻说，这家母女去寺庙了。


    裴宴礼走过去半蹲下跟老人家说话，“请问她们去哪家寺庙了？”


    “南华街的宝光寺。听说求姻缘可灵了。那姑娘长得漂亮，可不是要去求一下子。”


    姻缘？


    裴宴礼抿唇，继而点头道谢。


    身后，裴老太太兴致挺好，“那好啊，宴礼，我们也去看看，碰的上就碰，碰不上就算了。”


    裴宴礼应声，让司机开车。


    路上，他望着窗外一言不发，整个人敞着肩，浑身都是凉意。


    寺庙离这儿不远，开车也就五分钟。


    裴宴礼扶着奶奶下车，走进寺院，看到红墙之内，塔楼高筑，左右四方都是禅房，面前一座大殿里供奉着如来佛祖。


    而佛祖面前，那道瘦削的影子正拜了最后一下，跟身边的女人一起起身。


    裴宴礼认出来，和出来的沈知与沈母迎面碰上。


    沈知本来还在跟母亲说话，一看到眼前的一老一少，视线僵住。


    裴老太太和徐冉倒是很久没见，开始互相问好，而两人身后的人则各自沉默。


    裴宴礼眼看沈知要开口，他上前一步，“徐姨。”


    徐冉被叫到，“裴少爷，怎么了？”


    他垂目，“我想跟沈知单独说几句话。关于那笔钱，我要跟她谈谈。”


    徐冉一下听懂，“好，你们去吧，我陪老太太转转。”


    沈知看着母亲走远，知道这一劫躲不过去，索性待在原地。


    “钱已经转给你了。”


    裴宴礼看着沈知冷淡的眼睛，喉咙滚了下，“我知道。”


    “其实你不用这样，这笔钱不算什么。”


    沈知抬眼，“既然不算什么，那还给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事我走了。”


    裴宴礼伸手握住她的胳膊，觉察到她下意识的抵抗，又很快松手。


    “纪家人情复杂，纪柏聿并不像你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温文尔雅。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他好或者不好，应该由我的眼睛去看。但是谢谢你的提醒。”


    裴宴礼后牙咬紧，逼近一步，嗓音嘶哑，“你非要这么和我生分吗？”


    “生分？”


    沈知笑了下。


    “裴宴礼，我们很熟吗？”


    裴宴礼见过沈知的笑，开心的、不开心的、委屈的、难受的。


    唯独没有这种凉薄的，让他看了难受的笑。


    他想去握沈知的手，可是他发现自己没有立场去这么做。


    从前他给予的不在意、忽略、冷漠，此刻全部化作了回旋镖，扎进了他的血肉里。


    沈知看到裴宴礼的唇色有些白，补话道——


    “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没有重到不可取代。”


    “我们都往前看吧，裴少爷。”


    话说出来的那一刻，裴宴礼闭眼。


    他明白，从前那个心里眼里都是他的姑娘，已经彻底不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