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金秋，霖城连着下了两三天的小雨，终于迎了一个晴天。


    作为霖城乃至全国都有名的老牌学校，B大正在筹备百年校庆，为其一周。


    前几天下雨人少些，天气放晴这天，正好也是建校日，整个校园里的人多了一倍不止。


    学校大礼堂内，沈知带着耳麦，跟各方对接晚上的表演会事宜，整个场地四处可见忙碌的身影，却丝毫不乱。


    这场演出是学校精心准备用以答谢知名校友捐款的，上场的节目每个至少都排练了三个月，更别说场地的布置安排，细小到桌上放置什么牌子的矿泉水，校友会主任都要亲自过问。


    沈知作为外联部的部长，从得到这个任务开始就没睡好过。


    直到今天最后一场彩排结束，领导笑着点头，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些。


    黑衣领导天团一走，好友孟雨薇把耳麦一丢便凑上前，胳膊勾住沈知的脖子，“沈部长，辛苦了。晚上什么安排？”


    沈知累的倒在椅子上，长发垂下，手背拨开刘海遮住眼睛，“回去补觉。”


    孟雨薇看着沈知，啧啧两声，“这就是美人吗？连累的样子都这么迷人。”


    沈知被逗笑，空着的手拍了她一下，“彼此彼此。”


    “只可惜，你恐怕如不了愿了。”


    沈知还没品出孟雨薇的意思，耳畔便传来一道好听的男声，“沈知，辛苦了，喝瓶水。”


    她睁开眼，看到学长钟祥站在旁边，手里拿了一瓶百岁山的矿泉水。


    “谢谢学长。”


    沈知接过，虽然胃里有点不适，但她依旧礼貌地打开瓶子喝了一点。


    孟雨薇眼神逡巡，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学长，我也辛苦了，怎么没水喝啊？”


    钟祥失笑，“你们有奶茶，一会儿就到。沈知乳糖不耐受，又不喜欢喝果汁，我就只能给她降级了。”


    孟雨薇眼睛一亮，正好听到那边说来了奶茶，丢下沈知就过去了。


    沈知无奈，这会儿才发现钟祥穿的正式，又没有要走的意识，便主动问了句，“学长有事？”


    “嗯，主任打电话说，晚上有校方领导的聚会，让我过去陪一下。”


    钟祥家里有人在学校当领导，沈知并不意外。


    “晚上的宴会上还有名额，你要不要一起去？”


    “就当是，积累一下人脉资源。”


    沈知愣了下，脑子里划过什么，垂下眼，“学长你知道的，我家里管得紧，不准外出应酬。而且，我自己也不擅言辞。”


    她仰头，“谢谢学长关照。”


    钟祥有些失落，但还是温和地点头。


    沈知松了口气，等他走了，自己跟孟雨薇打了个招呼，还了耳麦就回去睡觉了。


    —


    沈知没住学校，回到外面的公寓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


    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南北通透，东西一应俱全，连沙发床帘的颜色都是她喜欢的。


    想起替她安排公寓的人，沈知摸出手机，打开微信，看到那个纯黑色的置顶头像的对话时间仍然停留在一周前。


    而他们的最后一段对话是，他告诉她，疼的话记得上药，已经让秘书送过去了，沈知就回了个表情包。


    此后对话框沉寂许久，要不是置顶，必然沉在了底部。


    沈知坐进深灰色的真皮沙发里，一眼看到丢在桌上的那支药膏，耳尖发热。


    她打开对话框想发一句“什么时候回来”，又一想，他说的一周，应该也快了。


    索性没发。


    临睡前，沈知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报平安，母亲声音有些疲累，但听着精神挺好。


    “知知啊，裴老太太最近总念叨你跟裴少爷。他出差还没回来，你周末不忙，记得回来看看老太太。”


    母亲在裴家做住家保姆，人细心也老实。老太太喜欢，就要到了身边，颇为关照。这些年在裴家也算有老太太照拂，母亲过的很好。


    沈知睡在枕头上，迷迷糊糊应了一句，挂了电话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的电话嗡嗡响起。


    沈知从被子里探出手摸到手机，放在耳边，“你好，哪位。”


    “是我，钟祥。”


    对面人的声音颇为焦急，似乎还被压低，“抱歉，打扰你休息了。有件急事。刚刚主任告诉我，接风宴上有位校友临时说会带位外国友人过来，可是对方不会说中文，带的翻译有事不在。我们这儿没有专业的翻译，你能不能来救救场？”


    沈知是外国语学院的翻译专业，常年稳居第一。


    她强迫自己醒神，揉了揉眼，听出对方的窘迫和哀求，压住被吵醒的不悦，迅速换了个清醒的声音，“好，地址发我。”


    “真的吗！太感谢了！你打车过来吧，我给你报销车费！”


    钟祥挂了电话后立刻发了个地址，沈知看了眼，想到下午他的着装，自己艰难地爬起来选了件偏正式的香槟色缎面衬衫和短裙，拿起平时就准备的化妆包出了门。


    —


    宴请地不在市中心，而是在稍偏一点的地段，但越是这种地方，占地越大，环境清幽，消费越高，筹备前期听主任提过一嘴，说是是校友会的人组织的。


    沈知在车上化了个淡妆，视线扫过晚霞映照的绵延树木，想起以前去过的那些更加繁华的甚至占了半座山的庄园，总觉得有钱人的品味似乎都挺相似。


    车子抵达的时候，钟祥正在门口等她。


    看到沈知的那一刻，钟祥愣了下，眼睛有些挪不开。


    简约缎面衬衫和西装短裙显得她干练清爽，长发及背，饶是淡妆也难掩风姿。


    沈知见钟祥没反应，抬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学长？”


    “抱歉。”钟祥别开眼，握拳掩唇，“我们进去吧，校友们快到了。”


    两人进去，钟祥把沈知带到了书记面前，刚交代完，恰好那位带着外国友人的校友在他们后面到来。


    看着校长书记上前寒暄，沈知做了个深呼吸，跟着上前。


    那位外国友人第一次来中国，B大又是有深厚历史底蕴的学校，对方便自然地问到了很多中国文化的东西。


    校长在旁边解释，沈知就在一旁翻译，好在她大一的时候做过专门的积累，还能在校长的话里做恰当的润色，让那位外国友人连连赞叹，紧张的气氛这才一点点缓解。


    许是沈知的翻译太过优秀，那位外国友人在他们那桌重要宾客上单独为她加了个位子。


    见其他人没有反驳，沈知这才道谢落座。


    上菜时，其他人闲聊，沈知得闲，刷了下手机微信，忽然看到一个对话框噌的一下跃到了置顶的最上层。


    纯黑头像旁，一个红色的数字一明晃晃地标记着。


    【L：在哪儿】


    三个字，沈知消化了差不多五分钟。


    她回到：【你回来了？】


    对方没回复。


    沈知不知道他是忙，还是因为自己没有回复他上一条消息。


    看着周围一群优秀校友在交流，且大多是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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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知有些不敢回复自己在哪里。


    想到母亲说裴少爷还没回来，也没说他要回来，索性撒了个善意的谎，补了一句——


    【在家里。】


    这次对方回了。


    【哪个家？】


    沈知闭眼，觉得这个人一句话就能打的自己措手不及。


    这里似乎离那幢别墅更近，但是她现在是在学校，他又没回来，自己闲的没事去什么别墅？


    于是回复，【学校旁边的小公寓，补觉。】


    消息再次石沉大海。


    沈知盯着屏幕发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时，一旁的说话声渐渐停下。


    坐在主宾位的校长端酒起身，开始讲话。


    沈知不敢有别的动作，只能转头专心为身旁的友人翻译。


    一杯酒刚喝完，忽然，外面有人匆匆推门而入，在校长旁边耳语几句，刚刚还沉浸在敬酒寒暄中的校长顿时变了脸色。


    “快到了？不是说不来吗？”


    “不知道，秦秘书打了电话，已经在楼下了。”


    听到秦秘书三个字，沈知捂住嘴呛了下。


    她看到校长赔笑着离开房间，没一会儿，服务员匆匆在主宾位旁加了一把凳子，仔细地摆好了餐具。


    就连书记都从隔壁包间赶来，协调位置。


    沈知见位置不够，主动地跟外国友人说明情况，自行离席。


    少吃一顿又不要紧，省的等会儿出错要有大麻烦。


    她刚一出去，只见楼道尽头的电梯打开，一行人从里面走出。


    校长陪着走在侧面，“裴先生，您能光临，真是荣幸。”


    沈知听到“裴”这个姓氏，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为首的男人衬衫领口微微敞开，臂弯里挂着一件西装外套，西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锃亮的皮鞋踩在波斯花纹的地毯上，传出沉闷的步声。


    沈知看到裴宴礼的时候，下意识想躲，可是最近的包间都关着门。


    她抬头，毫无意外地装进了裴宴礼的视线里。


    随即，她也毫无意外地看到对方微微眯了下眼。


    一瞬间，沈知觉得自己的后颈发麻。


    看着那一行人越来越近，沈知只能硬着头折返回去，万幸这桌子够大，她的位置被留下了。


    沈知几乎是鹌鹑一样缩回去。


    校长陪着裴宴礼进来时，所有人都起身迎接，试图打招呼。


    那位友人不明所以，低头用英语问沈知，那是谁。


    沈知吞了下口水，回了句，“这群人里的头狼。”


    友人笑了下，一下子明白了。


    裴宴礼的外套被秘书秦乐拿走，此刻只有手里的一只手机。


    他跟所有人握手后，最后看到了企图躲起来的沈知。


    一时间包间里静了一瞬。


    校长见状，顺着视线望过去，以为裴宴礼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重要的宴席桌上会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解释道：“这是我们学校的优秀学生，被请来做翻译的。”


    校长年过四十，记性不好，有些卡词，“名字是……”


    外国友人自来熟，一米八的大高个子不怯场，上前用刚学会的中文说道：“沈，知。”


    “翻译，厉害。”


    ……


    沈知闭眼，想起刚刚的微信，觉得天塌了。


    片刻后，裴宴礼眉头微挑，似乎是笑了下。


    而后他主动走上前，抬手，醇厚的嗓音里慢慢地流淌——


    “幸会，沈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