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南深是在正午的微光里醒过来的，睁眼便看见病房里站着很多人，一时愣在原地，眸底满是诧异。


    两秒的空白后，混沌的意识才慢慢回笼，他动了动指尖，触到床单的凉意，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自己，还活着。


    温兰芝、温昭阳、秋秋和落落两个小朋友也在，坐在身旁的，是他的母亲，不知道是不是想见他最后一面。


    “妈……”  秦南深沉重地呼吸了片刻。


    廖桂月白发苍苍，肤色微黄，脸上布满岁月的皱纹，五官眉眼生得精致，却很瘦身上都是骨头，她接到电话时，一夜之间又白了一片发丝。


    女人常年生活在乡下，普通话都讲不标准，以为儿子在城市享福，哪里晓得这次见面，竟然险些白发人送黑发人。


    “南南啊……”  廖桂月紧紧攥住他的：“我是你妈妈，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连我都要隐瞒……你父亲因为心脏病去世，我就一直嘱咐让你体检，有什么状况及时告诉我，为什么不听妈的？”


    “妈，我怕您长期操心劳累，受不住这消息……”  秦南深牵住她的手说：“我知道错了……您身体还好吗？”


    温昭阳在身后说：“阿姨是我派人亲自过去接的，中途晕倒过两次。来到医院后控制了病情，我和她说，如果她都出事了，你心脏肯定承受不住这消息，她才抗了下来。”


    廖桂月抹去眼泪说：“……傻孩子，你晓不晓得，妈妈有多担心，多心痛，你爹走得早……把你交给我，我也带好你，让你一个人在这受苦……”


    “我没事……”  秦南深捂住胸口，缓缓抬手说：“阳阳，过来。”


    温昭阳走了过来。


    秦南深忽然牵住他的手，男孩大惊失色，他低声虚弱地说：“妈，姑姑，妹妹也在这，我就把话说明白……我这身体撑不了多久，但是还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不想刻意隐瞒。”


    “我性取向……一直都是喜欢男孩，阳阳是我男朋友。姑姑，对不起，是我害了他。”


    温兰芝并没有太惊讶的表情，倒是两个小女孩欢呼。


    “哇！那太棒了！”


    “等秦哥哥病好了，我们就有两个哥哥！”


    温兰芝低声道：“你们的事……我几个月前就知道了，医院的护士、前台，舆论那么多，隔壁住院的都在八卦你们的事，我只是装作没看见，省得都尴尬。”


    温昭阳愕然抬头：“姑姑……”


    廖桂月也面无表情道：“这事，阳阳在路上已经和我说了，我才被气晕过去两次，在咱们村里……你这种事实在丢人现眼，但是……南南，人活着才最重要，脸面哪有性命重要？你要好好活着，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秦南深瞳孔骤缩，他惊讶地看向病房的人，她们竟然都没有反驳，本来已经打算做好挨骂的准备，这倒是让他大开眼界。


    温昭阳将床头上方的输液管抬起来，从兜里拿出一枚铂金钻戒戴在了男人的无名指上。


    “秦南深，医生说过，只要你能醒来，就能靠仪器设备活着，我上次找了记者，报道也很多，现在全国都在寻找匹配你心脏的供体，你一定要坚持，坚持到最后做手术的时间，好吗？”


    秦南深看见无名指上的戒指，重重地咳嗽了两声问：“……这是求婚吗？这种事，应该是我给你准备……”


    温昭阳牵住他的手，放在脸上说：“妈妈和姑姑都同意我们的感情，所以我向你求婚也可以，在你昏迷的期间，我和她们聊了很多……我说过，就算是不同意，你出了什么事，我也会陪你一起离开。”


    “秦南深，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温兰芝和廖桂月带着两个女孩出去聊天，给他们多余的空间，她们很清楚，这两个小苦瓜，如果再阻拦他们的爱情，这俩孩子哪里还有毅力活下去。


    一个心脏病，一个重度抑郁，他们应该互相救赎，天生一对。


    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温昭阳帮他把脸颊侧边的氧气管摆正，又说：“你现在身体虚弱，不能被感染，我就不亲你了，醒来后的惊喜，开心吗？”


    “开心……”  秦南深快开心死了，他咳嗽两声，捂住胸口说：“我感觉已经快兴奋过度。”


    温昭阳看见心电图频率突然变乱，瞬间慌张道：“放松，放松！我让你开心……是想让你保持心情愉快，继续坚持下去，不是立马送你走啊！”


    秦南深被他逗笑，虚弱地回应道：“我会坚持的……我也想活下去……”


    温昭阳低头亲了亲他的手指，咬了下说：“你真自私，竟然想让我忘记你，秦南深，你睡了我，就要对我负责。我已经把啾啾放走了，如果你有什么不测，我活着也是行尸走肉……我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哪天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了，小鸟也没人养。”


    秦南深摸着他的头，如果他是个正常人，或许还能坚持，偏偏抑郁症还没有好，想让他好好活着确实太难了……


    “啾啾是你最喜欢的宠物，你舍得？”


    “自从我抑郁症频繁发作后……我就不想养它，我怕万一你有什么好歹，我发疯死在家里，被啾啾看到，小鸟该有多难过。”


    秦南深叹了口气，无力道：“我浑身没劲……你过来，躺我身边。”


    温昭阳摇头：“不行，你身上细管太多，我怕会碰到。”


    秦南深：“没事，稍微躺下，我说话有点吃力，想安静地看看你。”


    温昭阳听后，往左边稍微躺了点，脚放在床边，两个人面对面睡着，四目相视，眼里只有彼此。


    秦南深笑了笑：“你真好看。”


    温昭阳：“你更好看。”


    他们心里在想，真幼稚，病成这样，还在床上躺着比谁好看。


    秦南深闭上眼，说：“阳阳，我突然释怀了，与其让你忘记，还不如遵守你的本能，活着开心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去拥有痛苦。”


    温昭阳将手放在他腰间，也闭上眼低声说：“因为我爱你，我很爱你，秦南深，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老天爷会保佑你的。”


    秦南深敲了敲他的额头，缓缓扬起唇，轻声问道：“我昏迷的这三天，你没做什么傻事吧？”


    温昭阳老老实实地伸出手，把袖子拉起来说：“昨天洗澡的时候，玻璃高温后炸了。看见那些玻璃碎片，我就忍不住想伤害自己，把手腕划了一点，结果瞬间清醒了，想到你，想到秦南深这三个字，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秦南深轻轻抚摸他的手腕，有一道很浅的伤口微微破皮，两天就能恢复。


    他明白了，抗抑郁的药治根不治本，他才是温昭阳活下来的毅力。


    —


    之后的几日，尽管秦南深的母亲专程前来，他也不愿让长辈劳心费神，始终亲自照料秦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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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擦拭身体、更换衣物，到夜里轻手轻脚地守在身旁入眠，事事亲力亲为，不曾交给任何人照顾。


    秦南深瞧着他这般辛苦，心里总不是滋味，明明有钱允许请护工代劳，便忍不住劝他。


    可温昭阳只是温声回应，说自己就想守在他身边，这些事都是心甘情愿为他做的，半点不觉得累。


    这天。


    秦南深稍微恢复了点体力，想自己吃饭时，温昭阳把碗筷端过来，还是说：“你躺着就行，我喂你。”


    “噗……”  秦南深无奈道：“阳阳，你才是年龄小的那个，怎么像是把我当三岁小孩？”


    温昭阳舀了下汤，递到他唇边说：“你不是浑身乏力吗？先活动活动，我怕你没拿住碗，烫了自己。”


    “真是挺丢人呢。”  秦南深张嘴，艰难地坐起来说：“这些软管今天应该可以撤掉……我想出去走走，太闷了。”


    “好，我待会推你下去走走。”  温昭阳说。


    心脏功能减退让秦南深的泵血能力大不如前，组织器官供血不足的问题，直接导致平时浑身乏力，就连日常走路，对他而言都成了吃力的事。可温昭阳从未过半句提及他的病，脸上更无一丝嫌弃，反倒总像个乖巧的影子，安安静静陪在他身边。


    温昭阳搀扶着他坐在轮椅上，推到医院后花园逛了两圈，来到湖边的时候，秦南深想站起来。


    “小心点。”  温昭阳搀扶着他起身，用围巾给他裹得严严实实，牵着他在湖边凉亭坐下。


    秦南深看向平静的湖边，闭上眼感受大自然的气息：“还是外面舒服，病房里总是能闻到药味。”


    温昭阳靠在他肩膀上：“那我以后每天带你出来走走。”


    秦南深微微侧头，捧住男孩的脸颊，俯身凑过去，吻落在了他的唇前，轻咬着他的舌尖，用力掠过唇齿间的每处美景，最后又化作轻柔的细啄。


    “呼……”  温昭阳喘了口气。


    秦南深亲了亲他的脸颊：“阳阳……对不起，你的十九岁生日我恐怕没法陪你过了……还耽误你这么长时间。”


    温昭阳最近像泪失禁似的，总是忍不住掉眼泪，此时的眼眶更是水珠溢出，又流了下来。


    “我说过，从来不后悔认识你，秦南深，我会每天好好吃药、好好活着，除非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也会照顾你的母亲，我要有担当的责任。”


    秦南深心疼地捧住他的脸颊，将男孩紧紧搂在怀里：“遇到你，是我最幸运的事，我死而无憾。”


    温昭阳埋在他怀里哭，双手和他十字相扣，肩膀一抖一抖的，哭得撕心裂肺，恨不得自己来承受这些痛苦。


    秦南深低声咳嗽了两下，捂住胸口缓慢喘气，安静地倚靠在男孩肩膀上，眼皮轻轻地垂下，像是睡着了。


    “温昭阳！！”


    林助理突然跑过来说：“肖主任得到消息！秦总的心脏供体已经找到了，现在正在从外省运输过来！我们立刻回去准备手术！！”


    温昭阳愕然抬头，眼角弯了起来，搀扶着男人激动地说道：“秦南深！秦南深你听到了吗？？你醒醒……再坚持下，坚持下……你说过要陪我的……”


    “秦南深，不要睡了，睁开眼看看我……看看你的全世界。”


    温昭阳的吻轻落时，秦南深的睫羽缓缓颤动，眼皮掀开的瞬间，他便轻微张开唇，温顺地迎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