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在陈南玥走到云花巷的时候。


    她走到巷子口，就看到陈梅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拐杖拄着，站在巷子口里等她。


    “玥玥，玥玥。”陈梅一瘸一拐拖着朝陈南玥走过去，“你去哪儿了？”


    “事情已经解决了。”


    “妈妈跟你说，接下来你什么都不要管，就安心考大学，好不好，好不好，玥玥？”


    陈梅匆匆和陈南玥交代着，一言一语朝她砸过来。


    陈南玥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她看着因为雨停了，几个云花巷的妇人们走出来，朝她和陈梅落去一些目光。


    大胆得不得了。


    陈南玥再清楚不过，那是八卦，讽刺，同情，凑热闹的目光。


    甚至，在目光落下后，还有一些话语。


    “诶，那就是陈梅她女儿吧。”


    “唉，唐正国就不是个东西，刚才都被抓了哦，敢拍那种东西。”


    “女儿还要高考嘞，等下专业都不好报，学校都不要她咯，以后还想吃国家饭怕是难咯，太可怜了，摊上这种爸。”


    “陈梅苦了大半辈子了，又要轮到女儿了。不说了，等下做邻居我都怕遭到晦气。”


    ……


    一言一语，陈梅也听见了，她狠狠地瞪过去，“嘴巴那么贱干什么？没事做了？”


    和陈梅当了这么多年邻居，大家还是头一次看到她发火，面面相觑，忍不住收了嘴，快步走了。


    陈南玥缓慢地转过头，问陈梅：“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陈梅红了眼睛，点头，“真的，被抓了。照片的女人，有一个是律师，一下就查到了，前面警察打电话给家里了。”


    “玥玥，玥玥，你别怕。”陈梅抱住陈南玥，“妈妈会保护你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刹那间，陈南玥的泪又落下。


    打湿了衣服。


    这不是梦。


    不是梦，是真的。


    陈梅见陈南玥哭了，眼睛湿润，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巷子口旁边就停着唐正国的车，一辆二手比亚迪，雨后空气清新，光线落在那5168四个数字的车牌上。


    一切是那么的刺眼。


    她能去做什么吗？气愤地把车砸了吗？


    她什么都不能做。


    陈南玥再一次忍不住地蹲下来，抱着自己。


    陈梅有些慌乱，因为脚的原因，她只能缓慢的跟着蹲下来，急匆匆地去擦陈南玥脸上的泪水。


    但是无用功，擦了很快又会有新的眼泪出来。


    陈南玥磕磕巴巴地说：“我从来，从来就没有怨过什么……也没有什么想要的……”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从唐正国离开的那一刻起，云花巷里少不了数落陈南玥的，说她是没爸的娃，有也是一个废爸。


    陈南玥从来没有说什么，陈梅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因为是事实。


    陈南玥从来都是捂着耳朵往前走，难听的话不听就是。


    她小心翼翼地在云花巷里不和人起争执。


    陈梅很难，她知道。


    她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尽量不给陈梅负担。


    陈梅拼了命地把陈南玥往高处推，她也努力。


    只是，好像没有用了。


    一切，究竟为了什么。


    陈梅一听就懂了，她抱着陈南玥拼了命地道歉，“玥玥玥玥，都是妈妈的错，是妈妈不好，就不应该让他回来，不应该给他钱，不应该……不应该……”


    陈梅不说陈南玥也知道。


    从争吵中，她早就知道了。


    唐正国用高考威胁陈梅，如果不遂他的愿，他就闹，折腾陈南玥。


    她才十八岁。


    陈南玥没说话，陈梅眼泪跟着掉：“玥玥，妈妈从来都不知道……”


    “妈妈以为，以为你一直都很懂事，很坚强，没想到……”陈梅抽泣着，声音哽咽，“没想到……妈妈心疼你。”


    “妈妈对不起你，玥玥……以后你说什么妈妈都听，妈妈会马上和他离婚。”


    陈南玥哭得越来越凶，气都喘不上来。


    隔着朦胧湿润的泪花，陈南玥看到远处的山头云雾笼罩，又集结在了一起，浓厚似墨，散不了了。


    “妈妈……我们搬家，离开这里好不好……”


    这是陈南玥在那天，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


    那天过后，警察联系了陈梅，通知她和陈南玥到警局做笔录。


    忙前忙后，陈南玥虚岁十八，等到九月份才过生日，才真正地算十八周岁，法律意义上来说，她还是个未成年。


    加上她的确不知情，一系列的事情算下来，警察好好教育一番，走了个人情，就放她回去了。


    而陈梅，想方设法地和唐正国走离婚手续。


    只是他们家真的快要弹尽粮绝，流程走下来，估计也要好几个月后了。


    陈南玥开始杜绝一切有关唐正国的关系，她没再去晚上的机构，恢复了学校的晚自习，开始全身心地投入高考，再不想其他的事情。


    几天过后，也搬出了云花巷。


    陈梅对陈南玥的要求一应俱全，搬到了学校附近的一栋民房，二楼，房租比云花巷贵一点点，但是环境很好，不仅家具都是新的，也没人会说闲话。


    也许是夜晚的来临，总会叫人胡思乱想，陈梅会在陈南玥下晚自习时，问候几句，关心她今天学习怎么样，压力大不大，等高考之后就都会好起来了。


    陈梅弄了个红枣炖蛋，有些温柔，又有些小心翼翼地提起，“玥玥，妈妈托人打听过了，他……可能会被判几年，但是没关系的，我们报普通的专业没关系，其他的，可能不可以。”


    她的声音轻轻的，又连忙笑笑，“我们玥玥，普通的专业照样厉害的。”


    陈南玥把书包放在一旁，走过去，坐在椅子上，看着陈梅。


    不知不觉，她的鬓角多了些许白发，面容也比之前憔悴不少，眼角的皱纹又多了几条。


    陈南玥拿了个碗，用勺子舀了个鸡蛋到碗里，“妈妈，你也吃吧。”


    “我会努力的。”


    两句看起来无关紧要的话，让陈梅忍不住红了眼眶。


    “诶，诶，妈妈吃。”


    那些不堪的事情，也没有阻碍得了母女之间的关系。


    ……


    陈南玥回了学校，因为和班里人不太熟悉的关系，也没什么人知道她家里的事情，本身就是个小透明，没什么影响。


    反倒是前几天，宋言给她发了消息。


    【言没：陈南玥，我发现一家小吃店挺好吃的，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吃？】


    【言没：这道题你看看。】


    【言没：图片。】


    陈南玥过了很久才看到信息，她回过去时宋言给她发了很多，问她在不在。


    最后还有一条。


    【言没：陈南玥，你还好吧？】


    【南边月亮：周末就不去了。题目我一会儿看看。】


    【南边月亮：我挺好的。】


    宋言那边秒回过来。


    【言没：知道了。】


    毋庸置疑，宋言作为高聿祺的邻居，无论如何都是知道他家的事情。


    宋言却没提，一个字都没提。


    陈南玥抿唇，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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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这些事情。


    只是有些难过，情绪反反复复，她没有办法逃离，只能学习。


    她除了学习，也没办法做其他的事情了。


    四月初，陈江联系陈南玥问她之前在画室画画时，落下的一盒铅笔忘拿走了。


    陈南玥原本想着不要那盒铅笔了，让陈江留给学弟学妹们画画就好。


    输入法上的字敲敲打打，最后还是咬牙地打了一句“好”。


    陈江和高聿祺的关系很好，陈南玥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那件事。


    但是无论如何，她还是想去画室最后再看一眼。


    去画室的路走了很多很多遍，这一遍是陈南玥走得最慢又最快的一遍。


    下了公交车她就跑，不敢多看一眼上回高聿祺和她说话的地方。


    几乎是跑着进画室，今天是周日，陈江在画室里教高一高二的学生画画。


    陈江见陈南玥匆匆过来，问她，“跑这么快做什么？一会要赶回去上课？”


    陈南玥摇摇头没说话。


    陈江把那盒铅笔递给她，“复试还可以吧，有没有感觉可以去哪个美院？”


    陈江的态度还是和之前一样，包括画室里其他学生都还是和之前一样。


    没有奇怪的眼神，没有八卦的话语声。


    陈南玥咬唇，“还不敢保证。”


    陈江笑了笑，“嗯，好好准备文化课，心态放好。”


    陈南玥的目光在画室里打量一圈，试图记住画室每一个角落，记住它每一个地方。


    陈江说，“有时间可以再来画室玩玩。”


    陈南玥点头。


    说到玩，有男生探头问，“助教都不来玩嘞。”


    陈江眉眼一抬，有些无奈，“他不会再来咯。”


    陈南玥心里咯噔一声，大脑疯狂漫步空白，握着铅笔的手紧了又紧。


    “啊？为什么？”男生不解，“玩都不来玩啊。”


    陈江推了推眼镜，“家里有点事，他不说，就说不想来画室了。”


    “为什么啊。”


    陈江推了推男生，“问那么多干嘛，画你的画去。”


    他不说，不想来画室了。


    陈南玥想起什么，转头盯着画室里高挂的那幅狮子头头像看。


    栩栩如生，狮子的眼睛深邃如潭。


    高聿祺什么都没说，这是他留给她最后的体面。


    可好像，这也是最后一眼了。


    陈江和陈南玥说，“等成绩出了，和我说一声。”


    陈南玥点头，“好。”


    她和陈江告别。


    转身出画室下楼的瞬间，后知后觉的空虚感侵袭陈南玥的大脑。


    眼前的路她走过很多很多遍，随风飘扬的龟甲冬青球，画室楼顶的流星雨。


    暴雨街道的对话。


    其实没有什么好怨的不是吗？


    她早就知道那是最后一面了。


    那天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久好久，直到看不清，看不见，消失在街对面。


    她早就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他了。


    不是吗？


    陈南玥的眼眸湿润，鼻尖酸涩，呼吸缓慢。


    明明知道是最后一面，可是在真切地感知到以后不会再见时，还是会这么痛。


    在她听到那句—


    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是的吧，其实以后他们不会再见了。


    以后该怎么办，陈南玥好喜欢高聿祺。


    学长，为什么我们见的最后一面，是如此的狼狈不堪。


    同一片蓝天下，我们不会再见，也没有好久不见了。


    学长，我们不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