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你怎么了？】


    银镯的震动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是不是刚才打架累着了？】


    时与没有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握着美工刀、划破过喉咙、引导过触手、碾碎过“橘子”的手。


    一种迟来的、冰冷的沉重感，缓慢清晰地压上心头。


    银镯似乎感应到了她精神层面的低气压，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开解道。


    【不就是宰了几个小虾米嘛！副本里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他们想抢你东西，还想利用你，死有余辜啦！要我说，杀得好！干净利落！】


    “杀得好？”


    时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她抬起眼，看向虚空，眼神复杂，


    “在他们眼里，我这个副本里突然暴起杀人的‘NPC’，是不是也该杀？”


    【？呃……这个嘛……立场不同？】


    “是啊，立场不同。”


    时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


    “他们想活下去，想通关，想拿奖励。我也想活下去，想摆脱这该死的轮回，想抓住点什么…”


    “对于我来说，我没有做错什么。”


    “自保，反击，夺取生存的资源。弱肉强食，本就是副本的法则。”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对于他们来说，他们也没有做错什么。”


    “警惕陌生的NPC，寻求线索，抱团取暖，甚至最后那点可笑的善意…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世界上哪有什么‘该杀’与‘不该杀’？”


    时与的目光落在手腕的银镯上，又仿佛穿透了它，看向更深邃的黑暗，


    “只有立场相悖，利益冲突。你死，或者我亡。”


    沉默在蔓延。


    吞噬带来的力量感还在体内奔涌，但那份沉重并未消失。


    没有橘子那微弱却真实的味道作为精神锚点，体内翻腾的异化力量似乎变得更加躁动。


    对力量的渴求、对杀戮的漠然，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随时准备吞噬她。


    时与低头，看着自己布满污迹和干涸血迹的手。


    她不想变成那样。


    不想变成姜泽那种纯粹的、视人命如草芥的怪物，也不想沦为被异化力量彻底支配、只剩下本能的杀人机器。


    如果那样…


    那她和那些副本里被设定好的、无意识杀戮的怪物，又有什么区别？


    到那时候，她才真的是…“该杀”的存在。


    “喂。”


    时与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是对手腕上的银镯说的。


    【在！主人有何吩咐？】银镯立刻精神抖擞。


    “记住我现在说的话。”


    没有理会银镯的称呼，时与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


    “看好我。”


    “看好我的异化程度，看好我的精神状态。”


    “如果我开始迷失，如果我对杀戮变得麻木甚至…享受，如果我忘记了为什么想离开这里…”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银镯的表面。


    “提醒我。用你能想到的最烦人的方式，震动，噪音，或者直接在我脑子里放最难听的歌。总之，把我拉回来。”


    “不然，”


    时与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在我彻底沦为怪物之前…我会先毁了你，再找个地方自我了断。”


    “毕竟，”


    她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真到了那一步，我才真的是…该杀的人。”


    银镯沉默了足足三秒。


    【……遵命，主人。】它的意念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跳脱，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肃然。


    【最高优先级指令已记录：守护宿主。执行方式：最烦人模式。】


    翠绿的“发圈”在她发梢轻轻蹭了蹭，传递出一丝安静的依偎感。


    仓库重归死寂。


    时与闭上眼，背靠着冰冷的布袋，将翻涌的思绪和力量一点点压回深处。


    手腕上的银镯温凉沉寂，像一道沉默的枷锁，也像一块冰冷的界碑。


    仓库的霉味和油脂腐败气息似乎更浓了些，沉沉地压在时与的鼻端。


    她背靠着冰冷的麻袋，闭着眼，但意识却像被丢进了高速旋转的滚筒，无法停歇。


    银镯的承诺和绿藤发圈的依偎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定，但更深层的东西却在翻搅。


    她清晰地知道。


    刚才走廊上那场杀戮，那冰冷的决断，绝不仅仅是“异化程度”跳动的数字在作祟。


    那数字像一块遮羞布，试图掩盖住她内心深处更丑陋、也更真实的东西。


    是的，异化的影响如同跗骨之蛆，放大着嗜血的冲动，扭曲着她对力量的渴望。


    它像催化剂，加速了某种早已在她灵魂深处酝酿的化学反应。


    但剥离掉这层催化……


    时与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身下粗糙的布袋纤维。


    她杀小雅，是因为对方扔出了那个该死的、充满算计的假橘子吗？


    是。


    那一刻被愚弄的暴怒和被利用的屈辱，像岩浆一样冲垮了理智。


    可更深层的原因呢？


    当棒球男扛着小雅在黑暗中绝望奔逃时，当她清晰感知到他们如同待宰羔羊般脆弱时……


    那种从心底深处升腾起的、残酷的掌控感是什么？


    是“利息”？


    是“报酬”？


    还是……一种迟来的、扭曲的“偿还”？


    偿还什么？


    偿还她作为副本里一个不起眼的NPC，无数次轮回中，被玩家无视、被当成背景板、被轻易关在教室里、被道具砸晕、被当成测试品……的屈辱？


    偿还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潇潇被利用、最终“离开”，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愤怒和绝望？


    偿还她被困在这炼狱般的轮回里，连吃一个橘子都成了奢望的憋屈？


    一种隐秘的、带着毒刺的快意，在棒球男惊骇的目光中，在小雅脖颈喷溅的温热血液里，悄然滋生过。


    那是一种“我终于不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践踏的小倒霉蛋了”的宣告。


    一种“你们施加给我的，现在轮到我来施加给你们了”的、扭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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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复。


    强大。


    终于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幻想，而是握在手中的冰冷匕首，是异化的能量在体内翻滚。


    而使用这份力量时，那种主宰他人生死的、近乎病态的满足感……


    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悸的陌生和……隐隐的兴奋。


    【滴——检测到宿主精神波动异常！疑似出现报复社会倾向早期症状！根据最高优先级指令，启动‘最烦人模式’！哔哔哔——！】


    手腕上的银镯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电子小猫，伴随着一阵极其刺耳、毫无旋律可言的电子合成噪音，直接在她脑子里炸开！


    “闭嘴！”


    时与被这突如其来的“提醒”震得脑仁嗡嗡作响，下意识低喝一声。


    【就不闭！就不闭！主人你膨胀啦！快醒醒！(╯‵□′)】


    银镯的意念带着一股贱兮兮的固执，噪音频率陡然拔高，还模拟出了掀桌的颜文字。


    缠绕在她发梢的绿藤“小绿”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烦躁，不安地轻轻蹭了蹭她的脖颈，传递出一丝担忧的情绪。


    尖锐的噪音像一盆冰水，带着点恶作剧般的强制力，暂时浇熄了时与脑海中翻腾的阴暗思绪。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股躁动和随之而来的自我厌恶。


    “吵死了。”


    她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断的烦躁，但那份冰冷的戾气确实消散了些许。


    【略略略～有效就行！】银镯得意地停止了噪音攻击，震动也缓和下来。


    时与没理会它的插科打诨。


    她只是沉默地抬起手，借着仓库门缝透进来的微弱红光，再次审视自己的掌心。


    指缝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和污垢。


    报复的快感转瞬即逝，留下的是一种更深的、粘稠的疲惫和自我审视的冰冷。


    她承认了那份私心，那份被压抑太久、终于在力量催化下破土而出的报复欲。


    这让她感到一种近乎赤裸的羞耻和厌恶


    ——对自己的厌恶。


    就像在照一面扭曲的镜子，看到了自己灵魂深处同样潜藏着的、与姜泽那些人无异的、被力量异化的阴影。


    “真恶心。”


    她低语，不知是在说那些玩家，还是说刚刚那个被报复心支配的自己。


    【对对对！恶心！太恶心了！】银镯立刻附和。


    时与放下手，将脸埋进屈起的膝盖。


    冰冷的校服布料贴着皮肤，带来一丝真实的触感。


    没有橘子作为锚点，她只能更用力地抓住这份自我厌恶带来的清醒。


    这份清醒同样冰冷刺骨，但它至少是真实的，是她尚未彻底沉沦的证明。


    她厌恶那份被勾起的报复心，厌恶杀戮带来的短暂掌控感。


    这份厌恶本身，就是她对抗异化、对抗彻底沦为怪物的最后一道，也是最重要的防线。


    手腕上的银镯安静下来，只留下温凉的触感。


    发梢的绿藤也恢复了平静。


    仓库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内心深处无声的、与黑暗和自身阴影的较量。


    前路依旧混沌，但至少此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变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