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朱雀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花园的尽头，晨曦这才让紧绷的肩膀缓缓沉下。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轻飘飘地散在晨风里。


    那个小小的，惟妙惟肖的自己，最终还是从朱雀手里要了回来。


    此刻，她静静躺在掌心。


    晨曦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玩偶光滑的脸颊，眉头习惯性地微蹙。


    嘶～


    这造物……真是微妙，也真够造孽的。


    念头里，焚毁的冲动一闪而过，指尖却只是动了动。


    光影流转间，手办悄然隐入到暗位面。


    目光投向朱雀消失的方向，晨曦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味道，低声自语。


    “真是不解风情啊……”


    整个天使军团，像朱雀这么……绝对理性的天使，确实罕见。


    某些方面，连晨曦都不得不承认这点。


    就拿感情来说，在朱雀那套逻辑里，凯莎也好，鹤熙也罢，大概统统可以归为某种……消遣？


    可晨曦呢？


    里头固然有戏谑的成分，但绝不仅仅是消遣。


    那是与特定对象之间，带着拉扯，试探甚至挑衅的复杂互动，别有一番滋味。


    朱雀显然感知不到这些。


    或者说，她根本无意去理解那种存在于同性之间的，既亲密又带着爱的纠缠。


    她太专注了，专注到晨曦和她讨论正事时，自己都得收着点情绪，得契合她心中那个无懈可击的强者形象，否则连沟通都会觉得滞涩。


    驾驭起来都成问题。


    结果今天倒好，直接上演了一出犯颜直谏。


    那架势，就差把美色误国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啧……”


    晨曦心底掠过一丝不以为然。


    都到这个位置了，拥有这样的力量，难道连这点个人趣味都要被干涉？


    还需要她来提醒？


    思绪至此，晨曦意念微动，干脆利落地切断了朱雀通过复制的知识宝库窥视她实时状态的那条通道。


    刚给她装配这个系统的时候，还真没防备她。


    朱雀那种纯粹的，只认规则与效率的思维方式，让晨曦认定她是所有高阶天使里，唯一一个不会对自己产生非理性迷恋的存在。


    现在看来……刚才那番谏言，表明这家伙执着起来，恐怕比缪斯那种炽热的崇拜更难缠……


    也得留心了。


    关闭权限，就是最直接的信号。


    告诉她，界限在此……


    才获得窥视的资格几天？


    不过是偶然瞥见女王有那么一瞬……不那么符合绝对强者定义的状态，就敢当面指摘？


    这份忠诚的质地，值得再掂量掂量。


    不加防备，到时候，欺身犯上，可真的会让这个叛逆的家伙给反了，自己可没有兴趣做第二个凯莎。


    更何况，晨曦虽然想过要好好改改，以防止这种病态的情况扩展。


    可谁能保证日后兴致来了，不会故态复萌……


    稍微又去折腾一下凯莎或是天使彦之类的天使呢？


    那些扬面再被朱雀看到，绝对是麻烦。


    鹤熙手里捏着类似的把柄已经够让人分神了，要是朱雀也……朱雀这人，虽然绝不会拿这种事当筹码来要挟。


    她可能只会觉得这是堕落，是污点，避之不及……


    但架不住她认死理啊。


    她能板着脸，用她那套神性的逻辑，日复一日地分析此乃弱点，有损威仪，易授人以柄……


    光想想她那张理性的面孔和没完没了的大道理。


    晨曦就觉得脑仁隐隐作痛，也终于知道什么叫忠言逆耳，古代君王为什么要诛杀忠良了……


    ………


    午后，梅洛天庭的花园深处。


    古树枝叶繁茂，筛下细碎的光斑。


    在这开满正义之花的地方。


    树下，晨曦端坐着，身姿依旧带着属于王者的威严，但眉宇间那份惯常的从容似乎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着，显得有些……沉滞。


    鹤熙坐在她对面的软垫上，姿态闲适优雅。


    那双带着粉色指甲盖的手，此刻正轻柔地抚过晨曦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怜惜，目光更是焦着在晨曦脸上，仿佛在欣赏自己的一生挚爱。


    “亲爱的……”


    鹤熙的声音低柔，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她纤长的手指从旁边精致的果篮里，拈起一枚红得透亮的浆果。


    晨曦的视线落在那枚果实上，又迅速移开，下颌的线条微微绷紧。


    鹤熙不疾不徐，粉色的指甲灵巧地剥开薄薄的果皮，露出里面晶莹饱满的果肉。


    汁水沾染在她指尖，更衬得那指甲色泽柔嫩。


    “来，张嘴。”


    鹤熙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将剥好的果子递到晨曦唇边。


    看着来到自己唇边的果子，晨曦身体几不可察地往后倾了半分。


    身为天使女王，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曾经教导过自己的老师如此投喂，这感觉……太不对劲了。


    一种深切的抗拒从心底升起。


    “嗯？”


    见晨曦有些抗拒，鹤熙抚在晨曦脸颊上的手，原本轻柔的动作骤然一变，精准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掌控感。


    迫使晨曦不得不转回头，迎上她那双含笑的，却深不见底的眸子。


    两双美丽的眼睛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晨曦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最终，那紧抿的唇线极其不情愿地，微微张开了一道缝隙。


    鹤熙满意地笑了，眼底的满足感几乎要溢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饱满的浆果，慢慢送入晨曦口中。


    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晨曦柔软的唇瓣。


    “乖，咽下去。”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孩子，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


    晨曦被迫含住那颗果子，甜腻的汁水在口腔里弥漫开。


    她喉头滚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咽了下去。


    整个过程，她始终看着鹤熙的眼睛。


    此刻晨曦的眼神里没有之前的屈辱感，只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平静，以及一丝被强行按捺下去的……波澜？


    或许只是光影的错觉。


    鹤熙仿佛从这顺从的吞咽动作里汲取了巨大的满足感，指尖再次轻轻摩挲着晨曦的下颌线，享受着这种掌控带来的愉悦。


    就在这时，晨曦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微微偏开头，试图摆脱鹤熙的控制，声音刻意放得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她很少刻意去强调的庄重。


    “老师……”


    顿了一下，晨曦似乎在斟酌词句。


    “秩序……需要稳固。梅洛天庭的根基，不能建立在任何……私下的交易或威胁之上。天使的正义，应当纯粹。作为女王，我的言行……必须配得上这份责任。”


    话语不算特别慷慨激昂，甚至带着点干涩，像是很久没说过这种光明正大的话一样。


    但其中的意思却很明确。


    作为天使女王，她不想再这样了。


    她想回到一个更正常的王与臣，女王与导师的关系上。


    像朱雀说的那样，用强硬的或者其他的阴暗手段固然可以实现。


    但这并不是晨曦想要的……


    当然，晨曦想要的正常，也只能，也必须，靠这种真正的感化才能实现。


    任何极端的行为，都只会让情感越来越糟糕，再也不可能回归正常。


    晨曦也越发越觉得。


    病态的鹤熙或者说病态的凯莎，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她想要的依旧是理性，智慧，洞悉一切的那个天基王鹤熙。


    想要的也依旧是当初能够霸道，包容，喜欢把正义挂在嘴边的神圣凯莎。


    遥想当初的自己也就是这样，喜欢上她们的，也并不该去改变她们原来的模样才对。


    之前，因受到凯莎的打压，心里面滋生出了强大的报复欲望。


    但那个报复欲望，也已经得到了释放。


    也把凯莎伤的不轻，甚至让其变得有些病态。


    而自己的报复，因为被鹤熙看到，把鹤熙也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说实话，此时晨曦有些后悔了。


    昨晚前去放凯莎她们出来包括归还知识宝库，其实都有一种想补偿的意味。


    就连……


    最不可接受的被凯莎来了…来了那么一下，晨曦也都忍了。


    为了把她们两个再调回去，防止这种病态继续扩散，也只能付出这些代价。


    此时……


    鹤熙静静地听着晨曦刚刚的话，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温柔，甚至带着点纵容的意味。


    她仿佛没有听到晨曦话语里的暗示和那份试图划清界限的努力，只是专注地看着晨曦说话时微微开合的唇瓣，眼神深邃。


    她甚至没有收回捏着晨曦下巴的手，只是力道放得更轻柔了些，仿佛晨曦刚才说的，正是她此刻最想听到的，最动人的情话。


    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中。


    不远处的花丛小径上，三个人影静静地立在那里，不知看了多久。


    凯莎站在最前面，双臂环抱在胸前，神色平静无波，眼神却锐利地牢牢锁定着树下那亲昵又带着诡异张力的一幕。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金色的发梢跳跃，却照不进她眼底那片深潭。


    天使彦站在凯莎侧后方一步的位置，眉头紧锁，双手无意识地攥紧握拳。


    她看着鹤熙抚摸晨曦脸颊的手，看着晨曦被迫吞咽的动作，看着晨曦那番明显带着抗拒却又不得不说的光明正义之词……


    都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难受。


    晨曦…怎么会……


    天使追则完全慌了神，看看树下，又看看凯莎和彦，急得几乎要跺脚。


    她想冲过去，却又被凯莎无声的气扬牢牢钉在了原地。


    晨曦姐又被…又被天基王强迫了……


    太过分了。


    凯莎的目光扫过鹤熙那只停留在晨曦下颌的手，又掠过晨曦看似平静却暗藏紧绷的侧脸，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莫名的微笑。


    那笑容里没有愤怒，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残酷的玩味。


    终于，凯莎动了。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抬脚，迈步。


    修剪整齐的草坪在她脚下发出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她径直朝着那棵大树下，那对姿态亲密的人走去。


    步伐不疾不徐，带着昔日诸神之王无可置疑的威仪和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


    天使彦和天使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也赶紧跟了上去，却落后凯莎半个身位。


    阳光被移动的身影切割，阴影缓缓覆盖了树下的两人。


    鹤熙似乎终于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注视，摩挲晨曦下颌的手指微微一顿，却没有立刻回头，只是唇边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


    晨曦的身体在凯莎身影投下的那一刻，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她没有立刻回头去看，但那双一直平静注视着前方的眼眸，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凯莎一直走到她们旁边，站定。


    晨曦预想中凯莎和鹤熙立刻针锋相对，狗咬狗的扬面，并没有发生。


    一时空气有些凝滞。


    只有正义之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鹤熙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迎上凯莎那双深不见底的褐眸。


    她脸上依旧带着那抹奇异的，满足的微笑，但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碎裂，沉淀。


    凯莎只是看着她，又看了一眼晨曦下颌上那还未完全褪去的，被捏过的微红痕迹，眼神平静得可怕。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的让人心焦。


    终于，鹤熙缓缓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片刻后，她睁开眼，那双总是带着智慧与些许戏谑的眸子里，此刻竟蒙上了一层清晰的水光。


    眼泪无声地滑落，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滚下。


    她再次看向晨曦，那只原本带着掌控意味抚摸晨曦脸颊的手，此刻动作变得无比轻柔，带着一种迟来的，近乎笨拙的珍重。


    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晨曦的脸颊，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你说……”


    她的目光在晨曦和凯莎之间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晨曦那双深沉的眸子里，泪水流得更凶了，声音哽咽。


    “爱的表达方式……是不是不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