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恩典，奴婢铭感五内。可奴婢还请陛下明鉴，贵妃娘娘的好意，奴婢如今不敢领，更不能领。”


    赫连玄眉眼沉沉：“你在说什么？”


    云挽宁一步都不退让，语气极其冷静：“奴婢如今的身孕不过四五个月，距离孩子出生还有半载之遥。贵妃娘娘突然来找奴婢，口口声声说要让奴婢去选奶娘，实在突兀至极。这于情理不合，于宫制不符，简直匪夷所思！”


    “奴婢做宫女时，曾听闻一些旧例，宫中为孕中的妃嫔遴选乳母，皆是在产妇临盆前一月左右，自京城清白人家中严加筛选，为何贵妃会提前几个月就选奶娘？此举实在让奴婢诧异。”


    赫连玄盯着云挽宁，眼神幽深：“你继续说。”


    既然开了头，云挽宁当然要继续说下去。


    她语气依旧平静淡然：“据奴婢所知，妇人乳汁丰沛与否，需待产后，方能知晓。贵妃娘娘对奴婢断言所选之人乳汁充足，便只能说明她们孩子刚生，奴婢观察她们的体态……并不像生完孩子的妇人。只是不知谁在撒谎。”


    “还有，距离奴婢生产仍有半年之期，六个月的时光何其漫长，奶娘自身，以及她们家中的老幼，能保证无病无灾么？若是期间她们的家人有恙，自身染疾……到时候她们奶水断绝、心绪不宁，如何能精心侍奉皇嗣？即便娘娘一片慈心，可时间差距太长，奴婢害怕世事无常，让奶娘成了皇嗣的拖累。”


    “宫中定下妃嫔临产前选乳母的规矩，想必也是为了求稳妥和周全。贵妃娘娘此举，虽显慈爱，却……”


    云挽宁没有往下说。


    赫连玄肯定能听懂。


    他还在打量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还有别的么？”


    云挽宁回视他，坦然点头：“有。贵妃娘娘所荐之人，疑点甚多，奴婢看得明明白白。”


    赫连玄盯着她：“那你就继续说。”


    云挽宁当然得说，她还要多说。


    “那些待定的奶娘，或许是为了进宫体面，个个穿得极好。可奶娘总有属于奶娘的一些特征，贵妃让奴婢去选，奴婢必定要认真观察。”


    “那些奶娘，有的指甲光洁圆润，双手细腻无茧，并没有做过活的痕迹；有的发髻精巧，耳坠微小，全然不顾婴孩小手抓握吞咽之险；有的行走间步履轻盈，身姿挺拔，毫无哺乳期间的妇人略有的前倾之态。甚至……有人连抱婴孩养成的沉稳之力都没有。”


    “当奴婢问及一些详细问题，如婴孩夜啼不止，除喂奶外如何安抚，亦或是初生儿吐奶弄脏衣襟，是立换还是稍待，她们答得虽快，语气却如背书般刻板，眼神飘忽不定，毫无亲身经历者的真实笃定，更说不上具体的细节。亲手带过孩儿便能知晓的处置方式，她们却并不知，奴婢如何能不怀疑？”


    “还有香气。她们身上脂粉味道极其浓厚，奶腥之气却一丝也无。不说别的，若她们是需要真正日夜哺育婴孩的乳母，怎会用强烈到刺激婴孩的香膏？”


    云挽宁一连说出了多个破绽。


    这些关键点表面当然不易察觉，可要是细心观察，总能发现。


    说着说着，云挽宁的眼里便带上了泪。


    她盯着赫连玄：“皇上，该说的奴婢都说了，贵妃娘娘找奴婢去选奶娘，无论是时机，还是奶娘们的真实姿态，处处是破绽，奴婢忽略不了。奴婢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孩子，更不会让居心叵测之人接近我的孩子半分！”


    “哪怕贵妃娘娘要杀我砍我，我也不会让她伤害我的孩子！”


    说着说着，云挽宁泪流满面。


    她最后情绪化的发言，并没有让赫连玄脸色波动半分。


    殿内突然有些沉寂。


    云挽宁低头垂泪，仿佛豁出去了。


    她当然可以对赫连玄说，或许贵妃是被底下的奸佞之人蒙蔽利用，才会做下如此不妥之举。


    可她不想说。


    她就是要让赫连玄看到，自己摆明了就是在怨恨。


    她怨恨贵妃把不轨之人送到她的面前，害她的孩子。


    她就是要跟贵妃打擂台。


    既然贵妃把这么大的把柄送到她的手里，云挽宁不可能不利用。


    事实上，贵妃那个人，并不笨，只是她看不起云挽宁，以及……对赫连玄动了真情。


    爱上帝王的女人，光是嫉妒心就足够扰乱她们的思绪。


    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


    至今为止，贵妃都没有把云挽宁当成对手。


    所谓对手，至少要旗鼓相当，实力匹配。


    在所有人眼里，云挽宁不过是一个走了运的贪婪宫女。


    谁都能为赫连玄生孩子，偏偏她侥幸钻了漏子先怀上了，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长处。


    身世和容貌都平平的宫女，怎么可能跟国色天香的贵妃抗衡。


    贵妃会处心积虑，精心谋划，跟别的妃子斗得有来有回，却只会藐视云挽宁。


    毕竟云挽宁连自己的孩子都养不成，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更何况，贵妃如今很想快速除去云挽宁。


    因为云挽宁让赫连玄多次破例，拂了贵妃的面子。


    新仇加旧恨，云挽宁很清楚，自己如今就是贵妃的目标。


    她抬起一双泪眼，看着赫连玄：“陛下，你到底信不信奴婢？”


    赫连玄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过了很久，他才道：“前不久，你刚去求了贵妃，让她把你认识的那几个宫女送出宫，让她杀了曾经对你不好的太监，如今，你就要在朕的面前给贵妃上眼药，口口声声说贵妃想要谋害你的孩子……你让朕说什么？只护着你，还是只宠着你？”


    他的脸色冷淡极了，对云挽宁开口时，眼里满是寒意。


    云挽宁没有畏惧和退缩，甚至把眼泪都憋了回去。


    她一字一句看着赫连玄道：“皇上，奴婢所言是真是假，您一查便知。哪怕奴婢在您心中永远都心机深沉，图谋不轨，可这一次，奴婢不可能退让！奴婢对孩子的爱重，胜过爱护自己的命！”


    “作为孩子的娘亲，奴婢唯求孩儿平安康健，顺利降生，今日冒死向您进言，不过是怕奸人借慈爱之名，行戕害皇嗣之实。若是真等到我们痛失爱子，那一切都晚了！”


    “陛下，你若是认定了奴婢是在陷害贵妃，那就请您去查、去看！做娘亲的一心一意为孩子着想，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