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慈的目光，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静静地审视着眼前的林玄。


    眼前的青年，身形挺拔如松，气息渊渟岳峙，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自信与锋芒，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与他记忆中那个跪在山门前，眼神倔强又迷茫的少年，已是判若两人。


    “阿弥陀佛。”


    慧慈一声佛号，打破了禅室的沉寂，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感慨，“永寂，你变了。老衲至今还记得，当年孤身一人来到少林，执意要拜入山门的少年，在山门前跪了三日三夜，风雨不动。老衲当时见你心诚，又于心不忍，才破例做主，将你收入外门。”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老衲本意，是想让你在外门磨练心性，消弭你身上的戾气。因为当年老衲在你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东西……一种对世间规则的漠然，以及对力量近乎偏执的渴望。老衲以为，晨钟暮鼓，青灯古佛，能让你寻得内心平静。却不曾想，这番磨炼，反而成了助长你野心的火种，让它烧成了今日的燎原之势。”


    林玄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他的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他的三观与性格早已在那片钢铁丛林中定型。


    他微微躬身，双手合十，对着慧慈行了一礼，声音平静却真诚：“师父，弟子辜负您的期望了。”


    这一声“师父”，叫得情真意切。


    这一句“辜负”，却也说得斩钉截铁。


    慧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声，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转而问道：“寺里已经查明，那夜擅闯藏经阁之人，是你与永觉。寺中一位长老，能以秘法追溯残留在现扬的炁息，老衲亲眼确认，那两道气息，确是你们二人无疑。”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老衲想知道，慧明师叔，如今身在何处？”


    来了。


    林玄心中了然。


    他从没想过能一直隐瞒下去。


    这个世界的异人拥有太多匪夷所思的能力，想在少林这种传承千年的大派面前玩弄信息差，无异于痴人说梦。


    隐瞒，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心虚和被动。


    “慧明师叔……他追击我们二人至一处断崖。”林玄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弟子与师叔交手，情急之下，不慎失落山崖。”


    他隐去了高宁，也就是永觉，用十二劳情阵暗算了慧明的关键细节。


    他不是要为高宁遮掩，而是没有必要。


    事情本就因他而起，高宁也是受他蛊惑。


    禅室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慧慈闭上了双眼，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捻动佛珠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神中的情绪已经尽数敛去，恢复了古井无波。


    “此事，老衲会原原本本地传达回寺内。”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最终如何定夺，要由罗汉堂和戒律院商议决定。”


    林玄心中一动，他明白，慧慈这句“原原本本传达”，就是在帮他。


    若是由师父慧慈添油加醋，将他说成一个心狠手辣、欺师灭祖的魔头，那他将面对的，必然是少林永无止境的追杀。


    但仅仅是“传达”，便是将他刚才那番经过修饰的话术送回去，给了寺里一个台阶，也给了他自己一线生机。


    “多谢师父。”林玄再次躬身。


    慧慈摆了摆手，仿佛有些疲惫，他换了个话题，问道：“永寂，你……决定好了吗？”


    林玄知道，师父问的是他未来的路。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直视着师父慧慈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师父，从今往后，世上再无永寂，只有林玄。”


    话音落定，如金石掷地。


    这不仅是名字的回归，更是身份的宣告。


    他将彻底斩断与少林的瓜葛，以“林玄”之名，行走于这异人世界。


    但世间的联系哪是那么容易切断的呢！


    慧慈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是轻轻颔首，算是认可了他的选择。


    “也罢。”他幽幽说道，“老衲虽做不到解空大师那般，为护弟子而自废武功。但在寺里怒火降下之前，庇护你一二，尚能做到。”


    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也变得郑重起来：“林玄，你须记住。如今的异人界，是道门大势，全真、正一如日中天。我佛门一脉，真正顶尖的高手大多选择闭关不出，轻易不会再踏足红尘。所以……”


    慧慈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老衲不问你这一身出神入化的少林功夫从何而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和秘密。但你要知道，即便你自称林玄，可你这一身功夫，却瞒不过天下人的眼睛。在其他势力看来，你依然是佛门中人。他们或许不敢轻易动你，怕背后有我佛门撑腰，但这同样会将你置于风口浪尖，引来无数窥探。”


    林玄闻言，心中剧震！


    师父这番话，看似是提点，实则透露了两个关键的信息！


    第一，少林，乃至整个佛门，不会因为慧明的事情，就派出顶尖战力来追杀他！


    这给了他宝贵的发育时间！


    第二，他这一身少林绝技，反而成了他最好的护身符！


    别人会忌惮他背后莫须有的“佛门背景”，不敢轻易对他下死手！


    这哪里是提点，这分明是送了他一道保命符！


    “弟子……明白了。”林玄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感激。


    “你如今，都会哪些功夫？”慧慈又问。


    “回师父，弟子主修的，是龙爪手、金钟罩和一苇渡江。”林玄如实回答。


    慧慈没有问他修炼到了何等境界，那毫无意义。


    他只是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直抵人心的力量：


    “龙爪手，其形在爪，其意在‘控’而不在‘毁’。出手如龙探，五指拿捏间，当有慈悲心，锁敌脉门，而非碎人筋骨，这才是‘降龙伏虎’之真意。”


    “金钟罩，非是铸一口外在的铁钟，而是修一口内在的‘定钟’。心不动，则炁不散；意不摇，则神不驰。敌之拳脚加身，如清风拂岗，明月照江，非是钟坚，而是心静如水，物我两忘。你的金钟罩，杀气太重了。”


    “至于一苇渡江……身如飘絮，足下生风，固然是高明。但其根本，在于‘借’之一字。借风、借水、借势、借力，身与天地自然合一，方能心之所向，瞬息而至。你只得其快，未得其‘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