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管，什么时辰了？"老者睁眼刹那，平凡相貌忽现慑人神采。


    叶凝视着那双澄澈的眼睛，纯净程度甚至超越了孩童的天真，很难想象这双眼睛的主人经历过世间的沉浮与浑浊。


    "爷爷，客人刚到，时间正好。"


    关管站起来，正想替老人整理衣襟，却被对方轻轻摆手制止。老人含笑注视着叶。


    "年纪大了难免力不从心。老朽失礼了，你就是救了稷下学子和我家关管的小恩公吧？"


    他脸上原本布满风霜的皱纹，此刻却因这个笑容变得温暖如春。


    （既然关管称呼张为义父，眼前这位老人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了。


    当朝**张庆之。


    "叶拜见张相。"


    叶郑重其事地起身行礼。


    在这个道法显圣、武道通神的世界里，能始终坚持为百姓谋福祉的人，确实值得敬佩。


    "不必拘礼。来，关管煮的茶在京城首屈一指，连老夫都多年没尝过了，今**有口福了。"


    张庆之笑着接过关管递来的茶盏浅尝一口，眉间的皱纹顿时舒展："关管的手艺又精进了。"


    关管浅浅一笑，继续专注地烹制新茶。


    "说起来，今日在鹿台阁看到一份呈给陛下的奏折，说的是监察司新总司的事。那位总司，似乎也叫叶？"


    鹿台阁在本朝相当于是内阁所在，由**统领，权势显赫。


    关管笑道："爷爷，您说的正是叶兄，他是龙卫的人。"


    张庆之眯着眼睛问道："不知叶上任后，打算如何整顿京城的乱象？"


    叶神色平静，从容答道："只坚持一个原则：规矩。"


    张庆之捧着茶盏，悠悠叹道："规矩...偏偏在这天子脚下，最难守的就是规矩。"


    叶嘴角含笑却不答话，过了一会儿才正色道：“按我所掌握的消息，自皇上登基以来，这监察司总司的位子已经换了七个人了。”


    张庆之眼含深意地望向他，笑道：“诚然如此。圣上对那个位置素来少有嘉许。京城太过纷繁复杂，各路心思也太多。”


    叶淡淡道：“他需要一柄利刃。”


    张庆之收敛了笑意，低声说道：“这刀刃可不好做。”


    叶点头：“我心中有数。”


    张庆之略微沉默，侧头对旁边的关管吩咐道：“关管，叫你手下的人多行方便。”


    关管低眉顺目地应道：“属下明白。”


    果然，雷神堂的靠山就是这位了。叶暗自思忖。


    “沈云是个胸襟开阔的年轻人，本来两家联手整顿京城江湖的计划进展顺利，可惜有人从中作梗。”张庆之长叹一声。


    叶陷入沉思。


    “几桩事也差不多该一起办了。”老者说完这句，缓缓从椅上起身，合上折扇。


    夜深时分，叶背着手从张府出来，独自在街上漫步。不知怎么，他总觉得这位老者似乎认识自己，言语间处处暗含相助之意。这令他有些不解。


    “公子请留步！”忽然身后传来喊声。借着微弱的灯光望去，正是先前在张府有过一面之缘的仆童。


    “老爷交代，既然许诺就不能食言，这四坛酒请您笑纳。”小童两手各提两坛，酒坛较寻常规格更小些，白瓷胎体上绘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图案。


    “这就是稷下学宫的四友酒？”见到这几坛珍酿，叶心情顿时畅快起来。


    小童艳羡地说道：“这是老爷十年前亲手酿制，深埋后院一直舍不得取用，如今竟全数赠予公子，实在是难得的机缘。”


    叶微笑着将四坛美酒收入储物扳指，问道：“张相可还有其他吩咐？”


    “老爷说，想说的话都在酒里了。立道践行，贵在心念纯正。”


    叶肃然颔首。


    小童迟疑片刻，面带困惑地补充：“老爷还说，若您得空，不妨去见见左骁卫大将军。”


    叶闻言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张庆之如何知晓左骁卫大将军的事？他本人也是从铁云处才听说叶敬棠曾跟随过那位将军。此刻他忽然察觉，自己这个身份名义上的父亲，背后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难道叶敬棠仅仅只是左骁卫大将军的追随者？叶目光投向天空，灰暗的云层遮蔽了天光。


    "算了，看来还是得去一趟左骁卫大将军府，或许在那里能找到答案。"


    "简直一模一样。"


    庭院里，张庆之披着外衣倚杖而立，发出一声长叹。


    换上常服的张欲言又止："父亲，他当真是......那个人？"


    "**不离十。"


    张迟疑道："若陛下知晓，恐怕......"


    "只要那人还在，陛下就不会冲动行事。"张庆之凝视远方。


    "可您为何要帮他？当年您明明......"


    "当年选择陛下，是因他对天下最有利。但人心易变，这些年陛下的心思已经偏了。"张庆之语气平静。


    想起皇帝近年所作所为，张眼中浮现忧色。


    "千年王朝劫难向来凶险。大干不能倒，这个江山不能毁。那孩子虽行事随性，却本性纯良，或许......"


    张庆之突然收声，却让张浑身一颤："父亲！"


    "读书人修的是圣贤之道。若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这副老朽残躯，舍了又何妨。"老人拄着拐杖缓步回屋，笑声飘散在风中。


    "千百年王朝大劫，当真如此难渡么......"


    张独自站在庭院，久久无言。


    两日光阴转瞬而过。


    叶整整齐齐穿戴好应龙服，在镜前静静端详。


    他依然是那个他，只是眼中深藏的沧桑怎么都遮掩不住。偶尔泄出的一缕锋芒，让人恍惚觉得面对的不是活人，而是柄出鞘的利剑。【本次梦中证道结束，恭喜宿主领悟''天外飞仙''】机械的提示音将叶从恍惚中唤醒，眼前还残留着刀光剑影的残影。


    叶孤城的人生简单得可以用两个字概括——剑道。惊世的天赋与赤诚的剑心，共同铸就了那式完美得近乎虚幻的天外飞仙。这位孤高的白云城主终究敌不过高处不胜寒的寂寞，纵身跃入权力漩涡。


    "谁又知道，所谓谋朝篡位不过是绝代剑客排遣寂寞的游戏？"叶低声自语。直到紫禁之巅的最后一战，叶孤城沉寂已久的心才重新跳动......出于剑客的骄傲，他将全部心血寄托在西门吹雪身上，因为他看到了突破剑道极境的可能。


    即便是记忆碎片中西门吹雪的英姿，仍令叶心驰神往。"世上再无白云城主，只有继承了天外飞仙的叶。"望着镜中的自己，他眼中的迷茫已然消散。桌上散落着铁家提供的监察司密档，破局之策已成竹在胸。


    监察司衙门那飞檐斗拱的建筑群在帝都格外醒目，萦绕的紫气更添威严。当叶骑着黑珍珠抵达时，守门的锦衣卫眼神都变了。如今他早已名声在外，而接任总司的任命更是传遍全城。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观察，想看这位新贵会如何破局——是随波逐流，还是掀起变革？此刻整条长街都屏住了呼吸。


    冷风裹挟刀刃般的寒意，沈云的袍角翻飞如蝶。南无眠静默立于他身后，那只方正木匣仿佛将他的脊背都压得倾斜。


    "大哥，他能闯过首关吗？"


    "能取我兄弟性命之人，绝非庸碌之辈。"沈云凝视着叶迈进那座在皇城举足轻重的官署，唇边含笑，"何况，我信他自有分寸。"


    "素未谋面，何以断言？"


    "眸中神采，周身气度，步步生风的从容。无眠，识人要观其神韵。"沈云转身轻拍他肩头。


    "大哥向来慧眼识珠，我却不能。"


    "这双眼只识英雄。"沈云抚过腰间紫箫，"他如是，你亦如是。见着他，我便安心了。"


    "为何？"


    "总好过看我兄弟丧命于宵小之手。"沈云笑意微凝，"若能取他性命，三弟也该瞑目了。"


    琴音淙淙如流水，关管纤指抚弦，眼波低垂。


    "恩公进去了。"张饭搓着尚未消肿的手掌。


    琴声戛然而止。关管抬眸轻嗔："张大哥，若是他，断不会贸然打断他人抚琴。"


    "哎呀！这节骨眼上..."张饭急得跺脚，"自打听说他要接这烫手差事，我心就突突跳，你倒沉得住气？"


    "张大哥可知龙之真意？"


    "这些玄虚道理，俺向来不懂。"


    琴声再起，关管语若清泉："潜龙在渊，虽见真章却难施展。唯有归海，方能翻覆乾坤。"


    张饭挠头半晌，突然正色道："妹子是说，他乃真龙，这点坎儿难不住他？"


    关管掩唇轻笑："谁说张大哥不颖悟？我看比那些眼高于顶的聪明人更通透呢。"


    "那些眼高于顶的是哪些人？"


    谁又能知晓呢？


    关管望了一眼远方的衙门口，整个人沉浸在悠扬曲调之中。


    迈入官署内部，重重门扉之后反而透出一股肃穆威压。


    引路的锦衣侍卫连呼吸都变得轻缓起来，弯着腰放慢脚步，姿态十分恭谨。


    "把腰板挺直。"


    "？"


    锦衣卫困惑地望向这位新任不久就掀起**的上司。


    "行礼时弯腰即可，行走时须挺直脊梁。堂堂男儿，岂可失了气节。"


    叶轻笑着说道。


    侍卫用奇异的目光打量着他，这位大人确实与众不同。他暗自思忖，有些局促地笑了笑，慢慢挺直了腰身。周围其他侍卫闻言也不由自主地直起了腰背。


    原本就森严的官衙，此刻更添几分威仪。


    叶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才是监察司该有的精神面貌。"


    "随我去见见诸位同僚。"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此刻叶并未理会旁人，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沈云身上。


    对他而言，此地再没有比此人更值得关注的对象了。


    靴底踏上沧澜桥面传来坚实的触感。


    两位当世俊杰默然相视，忽然同时展露笑颜。


    "你来了。"


    "我，来了。"


    "请！"


    "请！"


    刹那间，两道狂暴如龙的气势轰然相撞，精神力量高度凝聚，竟在两人身后幻化出朦胧虚影。围观者纷纷引颈观望，却始终看不真切，只能隐约辨认出人形轮廓。


    浪涛奔涌！横贯沧澜桥底的沧澜江骤然被磅礴气劲压得水面凹陷，犹如绷紧的弓弦，待压力抵达极限时，江面轰然爆裂，怒涛拍天，似要将九霄击碎。


    残阳如血，人、江、桥浑然一体，凝成颠倒众生的绝美图卷。


    沈云率先发难，爪风看似绵柔似柳，却暗藏万钧之力。


    叶神色如常，斜掌轻推，直取沈云左路。


    岸边武者们屏息凝神，眼中迸发炙热光芒。


    "妙哉沈云！这返璞归真的一爪竟融汇了罗汉寺三十三式大擒拿的刚猛、南淮李家百步神拳的巧劲，更暗合五行剑宗五指剑的剑意！"王霄双目灼灼，难掩激动。


    铁云抚须低语："王兄只见攻势，却未察觉此招暗含孙家不破壁垒的守势、灵龟山镇灵手的化解之道，更糅杂了我铁家炼铁手的韧劲。"


    王霄闻言骇然："且不论他如何习得诸派绝学，信手一招便兼具六家精髓，这等天资..."


    话音未落，铁云突然凝视叶，面色渐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