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本合同对于沈恒这个记性很好的美甲师来讲费不了多少事，他翻页的速度几乎是三四秒一页，林念欣赏着指甲随意一瞟，沈恒左手边已经堆着七八份合同，正抓着笔在合同上写写画画的。


    没多时，沈恒左右两手边的合同都堆得差不多高，林念趴着比划着两堆合同的高度，估计有问题和没问题的半斤八两。


    啧，她的人才大军们也不是拟合同那块料。


    林念翘起的脚摇摇晃晃，手随意地翻动书页，半点不惊讶。草台班子没个专业人士盯着有漏洞也是正常，她是能够接受的，成长总是要时间的。


    不然她也不会来沈恒这里，除了督促他百合园的进度，还有就是想要聘用他作为手机研发厂的法律顾问，专门对接法律事务这方面。


    沈恒看完后凉凉看向林念，一共十五本合同都有着大大小小的错误，只有一本看似合规没有问题，却恰恰是最大的问题。


    这份合同有两百多页，合同金额是一万五千元。


    沈恒不由地抬头看了林念一眼。


    林念看着沈恒古怪的表情，凑过去问：“怎么说？”


    沈恒抽出那本最厚的合同，眯着眼轻声问林念：“你和阳光机械厂有仇？”


    “阳光机械厂？”林念接过那本沈恒特意挑出来的合同，看了眼封面上写的，是阳光机械厂与手机研发厂关于租赁十条生产线为期三年的合同。


    她翻了下价格合适，租用时间也明确，就连错别字至少光是前两页没什么有错的地方。


    “这合同问题很大？”林念皱眉问。


    “很大，人家给你设了满合同的坑。”沈恒表情严肃，要不是他有未来的记忆，在新闻上看过类似的合同纠纷案，换成这时代任意一个律师审核，乍一眼看都不会发觉里头的猫腻。


    这么煞费苦心要作弄林念的厂子，想也知道林念和对方厂子有仇。


    听着沈恒把里头的弯弯绕绕科普了一遍，林念散漫的态度也收了起来，她仔细看了阳光机械厂的负责人，也就是他们厂长的名字，她实在没印象自己和他有矛盾。


    可姓李的……


    林念耳边突然回忆起那三个六的车牌，还有黄灿灿脱口而出的那句是李家的车牌，再结合林持节打来提醒她收敛点的电话，她总算知道是谁在背后搞事情。


    李家啊，李家跟她林念有什么深仇大恨需要一而再再而三来惹乎她？她确实不明白，难道是李家仇富，可哪有富人仇富的，不都是穷人才仇富。


    林念陷入了沉思。


    看来那岑家的邀请还是得去一趟，扩大人际关系总能挖掘点什么出来，恶意从来不是没有缘由的，这毒蛇在暗处盯着可让她坐立难安。


    “把和阳光机械厂的合同重新给我拟一遍，给我设同样的陷阱，让他们体会一下礼尚往来的滋味！”林念发话，沈恒人都抖了抖，牛马打工人这就来活了？


    “还有，索性把这美甲店开大点，开我厂里来，你看咋样？”林念言语蛊惑，到她的厂里那就是在她的手掌心了，谁也挖不走。


    沈恒头甩得飞快，别以为他不知道林念在打什么主意，开他厂里去那加班什么的还不是林念说了算，他现在算半个老板半个打工人，进去了那是由不得自己的自由了，得二十四小时待命。


    “你这里客人也没有，也没几个人能接受这指尖上的艺术，你不如收拾收拾包袱专注我一人，你不是觉得人和人的沟通有时候没有用吗，减少人的数量，和我一个人沟通必然简单的很。”


    其实，沈恒觉得，他和林念的沟通也没有用，他想赶人了。


    沈恒皮笑肉不笑把林念推出去，门一关，安静了。


    林念被赶了出去整个人都是懵的，好端端商量着怎么就翻脸了，她可是个厚道人，一点都不抠门任性的那种，哪里找的到她这样的老板！林念气哼哼离开。


    望着林念离开的背影，沈恒在店里思索着林念的建议，良久开始拟合同。


    *


    三天后。


    租赁合同被王志凯甩在汪城邑桌上时，汪城邑正戴着眼镜仔细审核着手里的事项，厚厚一叠纸页翻起的风划入了他的眼中，令他不自觉眯了眼。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对方看不出来吗，这怎么解释！”王志凯是阳光机械厂这次对接研发厂的人，他被对方阴阳怪气了一番，藏了一肚子火气，风风火火冲进汪城邑的办公室就是一顿质问。


    汪城邑一睁眼就是他的直系领导王志凯唾沫横飞的抱怨，自动屏蔽耳朵里的辱骂，翻开合同看了几眼。


    本不以为意的散漫，在看到他特意设置的几个陷阱都被对方换了个方式还了回来，轻轻笑出了声。


    “真是让人心潮澎湃，一个新开设的手机研发厂也有这样一流的专业人士，不容小觑。”汪城邑燃起了战意，这是棋逢对手的心心相惜。


    王志凯搞不懂对方专不专业管他们叼事，汪城邑有什么好高兴的，他只知道这个业务是他牵头，在厂长面前领了死命令要搞垮手机研发厂的，现在对方识破了他们合同里的小九九，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焦急得衬衫都沾满了汗水，而眼前这个操刀手却笑眯眯看着合同，一点都不急切，这让王志凯怎么平衡。


    王志凯一把揪住汪城邑的领口，狠狠威胁：“办法是你出的，擦屁股也得你来，赶紧再拟一份合同送来，这事情闹大了，我过得不好，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汪城邑注视着狗急跳墙的王志凯，片刻，摘下眼镜，强硬一根根掰下王志凯的手指。


    没有镜片阻碍的瞳色显得愈发漆黑，他语气清淡没有怒意，拍拍王志凯的脸轻描淡写道：“指使过我一次，就以为能一直指使我，别忘了我姓什么你又姓什么。”


    “这份工作只是我的爱好，但对于你那是养家糊口的指望，外头下岗的职工那么多，也不多你一个。改掉你颐指气使的脾气，不然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你啊，王主任。”


    王志凯沉浸在被打脸的屈辱中没缓和过来，就被汪城邑的话给惊出满身冷汗，冷热汗水交加，他只觉得力气少了九分。


    他耳闻过这个留学归国的小办事员进厂的途径不一般，他耗费了二十年才到的位置，汪城邑这小子一个月没到就直升到这里。


    本来他也是客气对待怕得罪后头的关系，但一个多月下去不见他骄矜的表现，估计只是实力过硬才被特招进来，便开始指使人干活。


    第一次干活，汪城邑没有排斥，他就放松警惕，把他当作一般人，这是他最懊悔的事……


    王志凯有心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还没找到借口，便听汪城邑淡淡道：“不过，合同我会去拟，但有个条件，我要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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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的法务。”


    王志凯自然满口答应，麻溜就跑了，跑时不忘把门轻轻带上。


    汪城邑站起身望着窗外机械化的工厂，丝毫没有片刻的归属感，这个他工作的地方以及他站的这一片土地，都是瑕疵律法下迟早会分崩离析的存在，见不到未来。


    但，未来在他的桌上，一个同样留意到现今法律漏洞的人，对手也能成为挚友。


    不过，今晚要加班了，也不知道晚上的聚会他迟到了，汪老爷子会不会吹胡子瞪眼。


    汪城邑又戴上了眼睛，他的眼睛受不了太多的风。


    *


    晚上的风很大，林念穿着一身礼服裙脸被风吹得麻木，她矜持地搀扶着林持节的臂弯，缓缓步入宴会大厅。


    这是林念正式亮相的第一次，她非常重视，甚至还去找老来俏给她充面子。


    这亲缘关系就是复杂，哪怕是血缘淡到差不多不交往了，一个姓的总是被捆绑到一起，小辈们是不能越过长辈单独做决定的，虽然按辈分来讲林念是林持节的长辈，但她几十年没有出现在上流社会中，必然得有个引路人给引荐。


    林念珠一出现，漫长目光或轻或重都落到了林念身上，林念秉承着萝卜土豆开会，一视同仁没有丝毫紧张，松弛的态度和悠闲骄矜的姿态，为她本身就不错的容貌增添了几分贵气。


    林持节小心跟着林念的节奏走，不是他迁就嫡枝过于谦卑，而是林念那个指甲长的吓人，一不留神就会戳到他的胳膊，走快了受罪的是自己。


    两人间的相处的被在场众人看在眼里，都重新正视林家的崛起，旁枝明显屈从于嫡枝，林念这个嫡女看来是大权在握，掌握着林家的话语权，不能把她当作小辈孩子看待，毕竟她做出的决策和拥有的权力可不是一个孩子能够办到的。


    为林念引荐了宴会的主办人，鉴于这是年轻孩子们的主场，林持节适时放手，留下林念自己和同辈交流。


    这场聚会林念是在场的焦点，所有人都注视着林念的一举一动，她的待人接物和谈吐，都是他们是否接收她跨入他们领域的考量。


    林念的最大优势便是她家产巨富，独女无兄弟争家产，仅凭这两点就足够那些年轻二代忽略她的年纪实在不小的事实。


    林念微笑着应对面前围拢的男人们，中心思想围绕着她在国外的生活如何，家里的资产分配情况，还有为了拉近距离和她飙英语的，甚至还有绿茶小青年那种伤春悲秋父母早亡试图引起她共鸣的。


    林念只觉得头皮发麻，难道有钱人家的男的也是这样的德行吗？他们作为贵公子的矜贵和蔑视一切，天凉王破的肆意去哪里了。


    不会她接触的是假二代吧，岑家在圈子里就只能号召到这些……这些垃圾？也太不行了吧。


    林念敬了敬手里的葡萄酒，决定结束这浪费生命的你来我往，笑着冷冰冰道：“已婚已育，不搞外遇，离我远点。”


    加班迟到的汪城邑一到场听到的就是这句拒人千里之外的话，脚步歪了歪。


    他掩饰刚才的失态往林念那边望去，看到的是林念小声嘀咕的口型。


    他依稀辨出那几个字，并跟着读了出来：“一群垃圾。”


    这话一出，汪城邑忙碌一晚的身体顿时疲惫尽消，果然骂人能让人情绪高涨，他可以多学着点，博采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