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靖康耻犹未雪)柔嘉
作品:《快穿之美强惨攻略》 夜宴的喧嚣与血腥、祥瑞的华彩与暗涌,终于随着更漏声尽而散去。
金碧辉煌的行宫渐渐沉寂,唯余巡夜侍卫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
赵韵熹跟在完颜宗珩身后半步,沉默地行走在通往宫门的漫长甬道上。
宫灯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纠缠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扑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清醒。
“你倒是……能屈能伸。” 完颜宗珩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默。他没有回头,步履依旧沉稳,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拂动
“一番舌灿莲花,一个来历不明的‘祥瑞’,竟将陛下哄得龙心大悦,连本王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是贬,带着一种深沉的探究和……。她总是一次次出乎他的意料。她的坚韧隐忍,危急关头的急智与胆魄,像一团包裹着冰棱的火焰,越是触碰,越是灼人。
赵韵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
她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大王谬赞。”
完颜宗珩脚步微顿,侧首瞥了她一眼。灯火勾勒出她苍白却轮廓分明的侧脸,那低眉顺眼的姿态下,掩藏着怎样的心思?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不再言语。
出了宫门,早有亲卫备好马车。赵韵熹正欲登车,目光却瞥见不远处回廊下,一道披着月白色斗篷的纤细身影正由宫人簇拥着缓缓行来,正是柔嘉妃子。
“大王稍候。”赵韵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故人相见的怅惘,“妾身……想与柔嘉郡主叙几句话。”
完颜宗珩浓眉微挑,审视的目光在她与柔嘉之间逡巡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去吧,莫耽搁太久。”
赵韵熹福了福身,缓步走向柔嘉。柔嘉看到她,脸上露出温婉得体的笑容,如同戴着一张精致完美的面具:“熹妹妹,今日献宝,可真是立了大功呢。”
“姐姐说笑了。”赵韵熹走近,在离柔嘉一步之遥处站定。夜风吹起两人的裙裾,带着寒意。
她暗示柔嘉支开身边的侍女,目光平静地直视着柔嘉那双看似柔顺、深处却藏着暗流的眼睛,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低低道:
“姐姐宫中的‘安神香’,味道似乎……过于辛烈了些,久闻恐伤龙体。”
柔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针刺破!
她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盯着赵韵熹!那温婉的面具寸寸碎裂,露出底下惊骇欲绝的真实!
她宫中秘制的、混入微量慢性毒物的安神香……此事隐秘至极,连她最贴身的宫人都未必尽知!赵韵熹如何得知?!
“你……”柔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几乎失语。
“姐姐,”赵韵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如冰珠砸落,“飞蛾扑火,勇气可嘉,却是……自取灭亡。”
她目光扫过柔嘉瞬间惨白的脸,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与急迫。
“完颜昂之后,尚有宗弼虎视眈眈,完颜宗珩羽翼丰满,金国铁骑依旧踏破山河!
姐姐此举,除了赔上自己与无数南朝无辜者的性命,于国何益?于民何补?”
柔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翻涌着恐惧、不甘与深不见底的仇恨!
她死死攥着袖中的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前世的柔嘉,正是因这孤注一掷的毒杀计划败露,被处以极刑……凌迟处死。
“一朝国父蒙尘,万民沦为猪狗!”
柔嘉的声音带着泣血的嘶哑,从齿缝中挤出,眼中是滔天的恨意,“此恨……此恨如何能消?!”
“恨,当化为利刃,而非自毁的薪柴!”赵韵熹目光灼灼,如同暗夜中的星火
“姐姐身处中枢,耳聪目明。若愿蛰伏,假以时日,或可为我南朝耳目!
助我……联络志士,届时里应外合,方有雪耻之机!此路虽艰险漫长,委屈姐姐暂忍屈辱,却远胜于……玉石俱焚!”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柔嘉濒临崩溃的心防上。
柔嘉怔怔地看着赵韵熹。眼前这个曾经娇贵的帝姬,眼中燃烧着与她同样的恨火,却比她更清醒,更坚韧,更……有力量!
那份在绝境中依旧谋划生路、试图力挽狂澜的勇气,让她这深宫中的复仇孤魂,看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良久,一滴冰冷的泪珠滑过柔嘉惨白的脸颊。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滔天的恨意并未消失,却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决绝。
她对着赵韵熹,极轻微、却异常坚定地点了点头。
无声的盟约,在寒夜中悄然缔结。
赵韵熹心中微松,正欲告辞,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一株落满积雪的古松下,静静立着一道青灰色的身影。
是谢晋豫。他显然是在等她。
她向柔嘉微微颔首,转身向那古松走去。
柔嘉望着她的背影,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戴上了那副温婉柔顺的面具,在宫人的簇拥下悄然离去。
雪,无声地飘落。
赵韵熹在离谢晋豫几步之遥处停下。
两人之间隔着簌簌而落的雪幕,也隔着国破家亡的血海深仇,更隔着无法逾越的身份鸿沟。
寒风卷起他僧袍的下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衣。
他清癯的面容在雪光映照下更显苍白,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思与悲悯。
“你的脚……”
谢晋豫的声音响起,清越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还疼么?”
赵韵熹的心猛地一颤!炭火上那钻心刺骨的剧痛仿佛再次袭来。
她垂下眼睑,看着自己裹在厚厚皮靴中的双足,新生的皮肉在秘药滋养下已无大碍。
“不疼了。”她抬起头,声音平静无波,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捻动佛珠的手指上,那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谢晋豫的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那双曾盛满汴京春水的眸子,此刻盛满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痛楚与担忧。
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如同寒山古寺的暮钟:
“保重自身……静待时机。”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我……会想办法。”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赵韵熹,投向那深不可测的宫阙阴影,投向这被冰雪覆盖的北国大地,眼中是深沉的悲悯与无力:
“山河破碎,万民倒悬……痛心疾首,却……却让妇孺落得如此下场……”
最后一句,仿佛是从胸腔深处挤压而出,带着难以言喻的沉痛与自责。
雪,落得更急了。覆盖了他的僧帽,肩头,也覆盖了两人之间那短暂交汇的目光。
不远处的宫墙阴影下,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伫立着。
完颜宗珩不知何时已离开了马车,站在了那里。他负手而立,玄色大氅的毛领在寒风中微微拂动。
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穿透飘飞的雪幕,精准地锁定了古松下那隔着几步之遥、低声交谈的两人。
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清晰地飘入了他的耳中。
完颜宗珩的脸色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骤然眯起,如同发现猎物的猛兽,闪过一道冰冷刺骨的寒芒!
他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捏碎了袖中一枚冰冷的玉扳指。
玄色的马车碾过积雪覆盖的宫道,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
车帘低垂,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风和飘飞的雪沫,也隔绝了方才古松下那短暂却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相会。
车内兽炭盆燃着,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完颜宗珩眼中无形的冰冷与猜忌。
完颜宗珩靠坐在铺着厚厚熊皮的软榻上,闭目养神。
摇曳的车灯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玄色大氅的毛领衬得他下颌线愈发冷硬。
方才宫墙阴影下听到的只言片语,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心底反复舔舐。
“你与那无相法师……似乎相熟?”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瞬间填满了狭小的车厢。
赵韵熹坐在他对面,低垂着眼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冰冷的金线绣纹。
她面上不动声色,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与疲惫:“大王说笑了。我乃南朝帝姬,无相法师乃金国座上宾,名动北地的高僧。
我不过曾在汴梁时,于皇家法会上遥遥见过法师宣讲佛法,知其声名罢了。
今日殿上,法师为南朝故主仗义执言,我心中感念,方才失礼前去致谢,仅此而已。”
她将关系推得干干净净,只归于“感念”与“致谢”,将密语悄然掩埋。
完颜宗珩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直抵内里。
他没有立刻追问,车厢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他忽然转开了话题,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近乎考较的意味:“你南朝人,骨头都这般硬么?宁在炭火上焚身,亦不肯低头?”
赵韵熹心中微动,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撬动一丝缝隙的机会。
她抬起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眼中那潭死水般的沉寂泛起一丝微澜,带着属于她故国的骄傲与沉痛:
“大王可知,‘礼义廉耻’四字,刻在我南朝士子骨血深处。非是骨头硬,而是……脊梁不能弯。”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大王以力降服,以威压人,可得一时之臣服,却难获长久之敬畏。
羞辱与酷刑,只会种下仇恨的种子,在暗处疯狂滋长,终有一日破土而出,反噬自身。非是惧怕,而是……恨意滔天!”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车壁,望向了那遥远的、烟雨朦胧的江南故土:
“大王可知,我华夏立国数千年,朝代更迭,异族入主者亦有之。然何以能生生不息?
非恃强弓劲弩,而在乎‘王化’二字!以礼相待,以德服人,化干戈为玉帛,融胡汉为一体。
昔年北魏孝文,迁都洛阳,易胡服,习汉礼,终成一代明君,为后世称颂。
大王英明神武,麾下铁骑无敌于天下,然欲长治久安,使北地归心,江南不再烽烟四起,当思……何为根本?”
她娓娓道来,从南朝的历史讲到华夏的文明,从“礼义廉耻”说到“王化德政”,虽未直言劝谏,其意却昭然若揭
——希望借宗珩在金国高层的影响力,至少能劝导金国权贵,善待南朝俘虏,收敛那令人发指的折辱行径。
完颜宗珩静静地听着,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身下的熊皮。昏黄的灯光下,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对这番见识的惊讶与欣赏——一个深宫帝姬,竟有如此眼界与口才,论及治国方略,竟比许多南朝降臣更显格局与风骨。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属于男权与征服者本能的不悦。
——她一个女子,一个被他视为所有物的姬妾,竟敢在他面前侃侃而谈国家大事,指点江山?
这份清醒与胆魄,既让他心动,又让他感到一种微妙的冒犯与失控感。
“呵,”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打断了赵韵熹的话语,“你倒是……忧国忧民。”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一种强大的压迫感,锁住她的双眼,“不过,熹娘,记住你的身份。这些军国大事,自有本王与陛下定夺。你只需……安分守己。”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慢,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赵韵熹识趣地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冷光。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车轮碾过冰雪的吱呀声。
然而,方才那番关于“王化”、“仇恨”的言论,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完颜宗珩冷硬的心湖中,漾开了几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
回到营帐,挥退侍从,完颜宗珩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他独自立于巨大的北地舆图前,玄色的身影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孤峭。
赵韵熹那番话犹在耳边,古松下她与谢晋豫那短暂的交汇、更如同芒刺在背!
“查!”
他对着阴影处冷冷下令,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给本王查清楚!赵韵熹与那无相法师谢晋豫,究竟是何关系!一丝一毫,都不许遗漏!”
阴影中,一道身影无声地领命退下,如同鬼魅融入黑暗。
数日后,一份密报悄然呈上了完颜宗珩的案头。
他展开密报,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冰冷的文字——汴梁谢氏晋豫,字瑾瑜,与琼华帝姬赵韵熹,自幼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三年前已定下婚约!
后因谢父变法事败赐死,琼华帝姬亲书退婚,谢晋豫心灰意冷,避入报恩寺带发修行……直至汴梁城破,两人皆被掳北来……
“未婚夫妻……”
完颜宗珩捏着密报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纸张在他手中瞬间皱成一团!
难怪!难怪那和尚看她的眼神如此不同!
好一个情深义重的未婚夫妻!好一个在他面前装得冰清玉洁、心如死灰的琼华帝姬!
原来心底深处,还藏着这样一个念念不忘的旧情人!
“砰!” 完颜宗珩一拳狠狠砸在厚重的紫檀木案几上!案上笔墨纸砚齐齐跳起!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赵韵熹……谢晋豫……好!很好!
然而,就在这怒火中烧、欲要立刻发作之时,另一份加急的军报,被神色凝重的亲兵呈了上来。
完颜宗珩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展开军报,只扫了一眼,浓眉便紧紧锁起!
是来自西线监军、他心腹大将的密报。言及军中粮草转运屡遭不明势力袭扰,损失惨重,更查获几处囤粮点被人暗中掺杂了霉变谷物!
矛头隐隐指向了朝中与他素有龃龉、手握部分粮道大权的……七大王完颜宗翰!
这绝非小事!西线战事胶着,粮草乃大军命脉!若此时后方粮道出问题,轻则损兵折将,重则动摇前线军心,甚至可能导致局部溃败!
而幕后黑手,竟可能是自己那位位高权重、跋扈已久的兄长!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取代了方才的怒火,弥漫在完颜宗珩周身。
他深邃的眼眸中寒光凛冽,如同雪原上盯紧了猎物的孤狼。权势的倾轧,兄弟的阋墙,在这金国的权力漩涡中,永远比儿女情长更为致命!
他缓缓坐回椅中,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冰冷的案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战鼓的前奏。
烛火在他冷硬的脸上跳跃,映照出那属于铁血统帅的、掌控全局的冷静与威严。
调查赵韵熹与谢晋豫的怒火暂时被压下,取而代之的。
是应对眼前这场关乎军国大计、更关乎他自身权势根基的棘手风波的凝重。
金国九大王完颜宗珩,这位以铁血手腕和深不可测的权谋著称的枭雄。
此刻,将所有的锋芒都收敛于平静的表象之下,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酝酿着足以搅动整个北国朝堂的风暴。
他需要立刻调集心腹,彻查粮道,稳住西线,更要……给那位不安分的七哥,一个足以铭记终生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