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哑井
作品:《请仙》 雨水像冰冷的针,密集地扎在脸上、脖颈里,渗进那身破烂的灰色衣物,带走最后一点稀薄的体温。
我瘫在垃圾山旁的泥泞里,像一条被冲上岸的濒死野狗,只有胸腔剧烈的起伏和喉咙里拉风箱般的喘息证明我还活着。
逃出来了。
从那个绝对纯白、绝对掌控的牢笼里。
可这真的是逃脱吗?还是从一个已知的监狱,跳进了一个更大、更未知的猎场?
左臂传来的感觉不容乐观。
凝胶被撕开的口子边缘,灰白色的死气虽然不再像刚才那样汹涌外泄,但依旧在丝丝缕缕地逸散,像一道无法愈合的诅咒伤口。
被死气侵染的皮肤冰冷、麻木,那种“不存在”的感觉已经蔓延过了手肘,正向大臂蚕食。
更糟糕的是,灵台内那片被强行焊死的死寂,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意识深处,每一次试图凝聚意念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更深的空虚。
“碑”组织的追捕绝不会停止。我身上这显眼的“污染”痕迹,就像黑夜里的灯塔。
必须动起来。在他們找到我之前。
老城井……手机信息里的地点。还有那个“我们”。
我用手肘撑着冰冷湿滑的地面,试图站起来。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试了几次才勉强跪坐起来。
每动一下,全身的骨头都在哀嚎,右臂的酸痛和左臂那诡异的冰冷麻木交织在一起,让人想呕吐。
视线扫过周围。这里是老城区边缘,典型的被遗忘的角落。
废弃的房屋歪斜着,墙皮剥落,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砖块。
垃圾堆积如山,在雨水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远处有零星的灯火,但光线微弱,透着一股死气沉沉。
没有时间慢慢恢复。我抓起旁边一根半埋在泥里的破木棍,当成拐杖,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撑起来。
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和垃圾上,朝着记忆中老城区的深处挪去。
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夜色浓重,雨水模糊了本就破败的街景。
街道上空无一人,两旁的店铺大多门窗紧闭,有些甚至用木板钉死,像是经历了某种灾难后的遗弃。
偶尔有野猫从阴影里窜过,发出瘆人的叫唤。
安静。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仿佛整片老城区都睡着了,或者……死了。
手机信息只给了“老城井”这个模糊的地点。老城区很大,井在哪里?是那种公用的老水井?还是某个特定地方的代号?
我一边艰难地移动,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体内的虚弱和伤痛让感知变得迟钝,但我必须强迫自己留意任何风吹草动。
左臂那灰白色的死气在昏暗的光线下并不显眼,但只要靠近了,一定能察觉到异常。
走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只有几百米,却感觉像跋涉了整个世纪。
体力消耗到了极限,不得不靠在一堵斑驳的墙壁上喘息。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痛。
就在这时——
一直沉寂的左臂,那股微弱的牵引感,突然……增强了!
不是指向某个明确方向,而是一种……弥散性的、仿佛与周围环境产生了某种共鸣的悸动?
与此同时,我隐约听到了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水声?
不是雨水滴落的声音,更像是……地下暗流的涌动?
老城区的地下排水系统?还是……别的什么?
我强打起精神,顺着那微弱的牵引感和水声的方向,拐进了一条更加狭窄、阴暗的巷子。巷子两侧的墙壁几乎要贴在一起,头顶只有一线天光,地上污水横流,气味更难闻。
牵引感在这里变得更清晰了。水声也似乎近了一些。
巷子尽头,是一个死胡同。堆满了建筑垃圾和腐烂的废弃物。
但牵引感就指向这里。
我走近那堆垃圾,用木棍扒拉着。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在垃圾堆的最底层,靠近墙角的地方,我看到了一个……被厚重石板半掩着的、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通过。一股阴冷、潮湿的、带着浓重土腥味和铁锈味的风从里面吹出来。那细微的水声,正是从洞内深处传来。
是这里吗?老城“井”?
这看起来更像一个废弃的窖井或者地下通道的入口。
手机信息让我来这里找“我们”?谁会躲在这种地方?
犹豫只持续了一瞬。留在外面就是等死。洞里至少能暂时躲避雨水和可能的追踪。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洞内怪味的空气,弯腰,钻了进去。
洞口向下延伸,是一段陡峭的、布满湿滑苔藓的石阶。
光线几乎完全消失,只有洞口透进的一点微光,勉强勾勒出脚下台阶的轮廓。
我扶着冰冷粗糙的洞壁,一步步向下挪动。水声在耳边越来越清晰,空气也更加潮湿阴冷。
下了大概十几级台阶,脚下变成了平坦的、积着浅水的水泥地。空间似乎开阔了一些,但依旧漆黑一片。
只有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的光亮?
还有……隐约的人声?
我屏住呼吸,握紧了手中的木棍,朝着那点亮光小心翼翼摸去。
拐过一个弯,眼前出现了一个相对宽敞的地下空间。
像是一个废弃的防空洞或者大型管道交汇处。墙壁是斑驳的混凝土,顶部有水滴不断落下,在积水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间中央,点着一盏小小的、用电池供电的露营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灯光下,或坐或卧,围着三四个人影。
听到我的脚步声,那几个人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望了过来。光线昏暗,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到几双在黑暗中闪烁着惊惶和不安的眼睛。
“谁?!”一个沙哑的、带着颤抖的男声喝道。
我停下脚步,站在光线边缘,没有立刻靠近。“我……是何十三。”我沙哑地开口,声音在空洞的地下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有人……用手机信息……让我来‘老城井’……找‘我们’。”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沉默了几秒。
然后,其中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看起来有些瘦弱的人,突然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十……十三哥?”
这个声音……
我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这个声音……是……老荣?!
不对!老荣的身体不是被那个“观察者”占据了吗?!
我向前迈了一步,借着昏黄的灯光,死死盯着那个角落里的身影。
那张脸……确实是老荣!但不再是之前那种扭曲僵硬、非人的平静,而是充满了疲惫、恐惧,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他的眼神虽然惊惶,但那是属于人类的、有情感的眼神!
“老荣?!”我失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变形,“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
老荣看着我,嘴唇哆嗦着,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混着脸上的污垢流下。“十三哥……真……真是你……我还以为……我以为你早就……”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旁边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大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然后警惕地看向我:“你说有人用手机信息引你来?什么信息?”
我简单描述了那条断断续续的SOS和后续代码。
那男人(后来我知道他叫老陈,是个住在老城区的下岗工人)听完,眉头紧锁,和其他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是我们发的。”老陈沉声道,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无奈,“但没想到……真的能联系上外面的人……更没想到……来的会是你……”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那明显不正常的左臂上,眼神一凛:“你……你也被‘污染’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隐瞒的必要。“逃出来的。”
老陈叹了口气,指了指地上的露营灯:“坐下说吧。这里……暂时还算安全。”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浑身像散了架。老荣挪到我旁边,依旧在低声啜泣,但眼神里多了些依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着老陈,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老荣他……怎么会恢复?你们……‘我们’是谁?‘碑’组织又在干什么?那个‘井’……是什么意思?”
老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其他两个沉默的同伴(一个是在校女大学生小雅,另一个是附近小卖部的老板老李),脸上露出一种苦涩的表情。
“说来话长……”他声音低沉,“大概半个月前,城里就开始不对劲了。先是有些人莫名其妙地昏倒,醒来后就像变了个人,眼神空洞,力气大得吓人……就是你们说的……被‘同步’了。”
“后来,‘上面’来了人,就是那些穿白衣服的(‘碑’组织),封锁了消息,把那些‘变了’的人都带走了。再后来,封锁范围越来越大,我们这些没‘变’的,也被困在了家里。”
“老荣是前几天偷偷跑出来找吃的,不小心碰到了……‘脏东西’(被污染的血迹?),也差点‘变’了。但他运气好,或者说……他体质有点特殊?在最混乱的时候,他好像……自己挣扎着清醒了过来一阵子,然后连滚带爬地逃到了这边,被我们发现了。”
自己清醒过来?我看向老荣,他眼神躲闪了一下,似乎有些茫然,又有些后怕。
“我们这几个,”老陈指了指自己和另外两人,“都是各种原因躲过了第一波‘同步’,又不敢待在家里等死,才陆续摸到这个废弃的防空洞里躲起来的。这里靠近老城区的地下排水主干道,位置隐蔽,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变了’的人和‘白衣服’的人,好像都不太愿意靠近这片区域。”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困惑:“我们也不知道具体原因。只是感觉……这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干扰他们?或者说……在保护我们?”
干扰?保护?
我猛地想起左臂那股在这里变得清晰的牵引感,还有那从地下深处传来的水声。
“那‘井’呢?”我追问,“信息里说的‘井’?”
老陈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他指了指防空洞更深处那片更加浓稠的黑暗。
“往里面走,大概一百米左右,有一个地方……我们叫它‘哑井’。”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动什么,“那不是真正的水井,更像是一个……地下的深坑,不知道通往哪里。里面的水是黑色的,不流动,也探测不到底。我们没人敢靠近那里。但是……”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但是,每次外面有大的动静,或者感觉特别危险的时候,那口‘哑井’……就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很多人在里面低声说话……又像是……水烧开的声音……而且,待在这防空洞里,离那口井越近,就感觉越……安全?虽然也越不舒服。”
奇怪的深坑?黑色的死水?诡异的声音?安全区?
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某种……地下的、未知的存在?
难道手机信息里说的“我们”,不仅仅是指老陈这几个幸存者,还包括了……这口“哑井”背后的东西?
而左臂的死气在这里产生的共鸣牵引……是不是也与此有关?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眼前这几个惊魂未定的幸存者,听着防空洞深处那若有若无的、来自“哑井”的诡异声响,感受着左臂那冰冷的侵蚀和体内的一片狼藉。
逃离了“碑”的牢笼,却似乎又踏入了一个更诡异、更莫测的棋局。
这口“哑井”……到底是什么?
它和“源点”,和“门”,和“碑”组织……又有什么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