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至山下,处处都新鲜。


    道路两旁挤满了售卖各色小吃、零碎物件的摊贩,行人往来如织,衣着打扮、口音腔调各异,交织出一派喧腾的烟火气。


    若在往日,祝幼定会雀跃不已,恨不得将每个摊子都逛个遍。


    可此刻,师尊安危如巨石压在心头,再热闹的景象也驱不散那份沉甸甸的忧虑,她始终有些恹恹的。


    谢安看在眼里,也只默默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无声相伴。


    大约人走背运时,处处都是坎。


    两人正沿着人潮前行,不知从哪里猛地撞出一个小小身影,正好撞在祝幼身前。


    “哎呦!”那孩子惊呼一声,瘦小的身体眼看就要向后栽倒。


    谢安眼疾手快,手臂一探,稳稳将他扶住。


    是个约莫七八岁的乞儿,脸上刻意抹了几道灶灰,衣衫褴褛,却掩不住一双骨碌转动的、过分机灵的眼睛。


    “没摔着吧?”祝幼连忙俯身关切地问。


    那孩子站稳脚跟,非但没道谢,反倒呲牙冲她做了个大大的鬼脸,扭身就想溜。


    “人可以走,”谢安的手却如铁钳般扣住了他细瘦的腕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玉佩留下。”


    祝幼下意识往腰间一摸——空空如也!方才悬在那里的饰物早已不翼而飞。


    小乞儿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知道赖不掉,赌气似的将攥在手心的玉佩往旁边一丢,泥鳅般一扭身,眨眼就消失在熙攘的人流里。


    谢安手腕轻翻,精准地凌空接住玉佩,随即蹲下身,动作轻柔而郑重地为祝幼重新系回腰间。


    祝幼望着孩子消失的方向,心头有些不是滋味的:“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风餐露宿,靠偷盗为生。


    谢安站起身,目光扫过喧嚣的街市,语气平静而现实:“许是父母遭了变故,已成孤儿;又或者,他赖以为生的本事,正是家人亲手教的。”


    祝幼讷讷地点点头,心里泛起一片寒意。


    倘若没有师尊,她大抵要么饿死,要么也在干这个了吧?


    说来,合欢宗当年立派,颇受天下正道诟病,斥为“歪门邪道”。


    彼时的宗主也是心高气傲,一怒之下,索性将山门立在了离魔界最近的那座孤峰之上——你们既视我为魔,我便与魔毗邻而居。


    这份决绝的赌气,倒成了今日的便利。


    得益于这“地利”,祝幼与谢安仅跋涉两日,便已抵达人魔两界的交界之地。


    边界之处,赫然是一片望不到头的莽莽黄沙。


    风卷沙尘,人迹罕至,满目荒凉。


    四顾皆是沙丘连绵,唯有极目远眺之处,依稀可见一栋孤零零的建筑,门前悬着一盏在风沙中摇曳的灯笼,竟还在开门纳客。


    别无选择,祝幼与谢安对视一眼,便朝着那沙漠中唯一的灯火,投宿而去。


    客栈的店小二正支着下巴,伏在桌面上打盹。


    那瘦伶伶的胳膊肘哪能撑住一颗沉沉下坠的脑袋?


    只见他的脑袋像风中芦苇,先是小幅度的左摇右晃,接着幅度越来越大,眼看就要与桌面来个亲密接触。


    终于——


    “咚!”一声闷响,鼻尖结结实实磕在了桌面上!


    店小二一个激灵,猛地弹坐起来,睡眼惺忪,鼻头还沾着点灰。


    他下意识地揉着撞疼的鼻子,迷蒙的视线刚聚焦——


    嚯!


    对面赫然杵着一对璧人!


    男的清俊挺拔,气度不凡;女的娇俏可人,明眸善睐。两人风尘仆仆,却难掩一身出尘气韵,此刻正齐齐看着他。


    六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店小二见多识广,这点小尴尬算不得什么。


    他利落地站直身,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呐?”


    “住店。”祝幼瞥了眼窗外愈发阴沉的天色,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今夜在此休整,明日便要踏入那传说中的魔域了。


    “好嘞!”店小二的笑容顿时真切了几分,透着一股子殷勤劲儿,“二楼上房一间,二位请随我来。”


    奔波数日的两人对视一眼,默默跟上。


    这店小二显然是个话匣子,楼梯才爬了一半,就按捺不住搭起话来:“小的斗胆问一句,二位这方向……可是要去魔界?”


    这并非需要隐瞒之事,谢安便淡淡“嗯”了一声。


    小二嘿嘿一笑,左右张望了一下——尽管楼道里空无一人,这才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分享秘辛的兴奋:“那可真是巧了!就这几日,魔界可是出了桩天大的新鲜事儿!”


    “哦?有多新鲜?”祝幼的好奇心终于被勾了起来,眼眸里终于泛起一丝久违的光亮,显得灵动又稚气。


    “小的跟您说,您可千万兜着点儿,别往外传呐!”店小二煞有介事地又确认了一遍四周,那副小心翼翼又按捺不住分享欲的模样,简直把“情绪价值”拉满了。


    见祝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保证,小二这才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说书人般的腔调开讲:“前几日,咱们那位魔王陛下,可是掀了桌子,发了雷霆之怒!”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胃口,“为的啥?嘿,就为咱们魔界顶顶厉害的大将军——贺晟的婚事!”


    “婚事?”祝幼眼睛瞪得溜圆,催促道,“快说快说!”


    “前阵子,另一位将军家的千金相中了贺大将军,求了陛下的恩典想嫁过去。正巧贺将军当时不在魔都,陛下金口玉言,直接就替他应下了!”


    哦,原来是强买强卖的赐婚戏码。


    祝幼脸上刚燃起的那点兴致,瞬间像被浇了盆冷水,黯淡下去。


    话本子里演烂了的桥段,无非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爱我我爱他……


    她正觉得无趣,打算开口打断小二唾沫横飞的讲述,一句石破天惊的话猛地钻进耳朵:


    “……结果您猜怎么着?贺大将军回来一听,当场就炸了!据说他前脚刚回府,后脚就直奔王宫,硬是顶撞了陛下,还撂下狠话——说他心里有人了,是从外面带回来的一个修仙者!”


    “修仙者”!


    魔将,位高权重,实力深不可测,一巴掌一个,不成问题。


    修仙者,心上人,女的,她的师尊,云舒仙子!


    对上了!都对上了!


    祝幼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谢安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传递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