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之的声音,在街道上回荡。


    他抬着头,血污和泥土糊了一脸。


    他在赌沈知夏对董家的恨意,足以让她停下脚步。


    沈知夏的脚步,确实停住了。


    她的目光,也确实落在了他的脸上。


    然而,那目光里,没有他期望看到的惊喜、好奇,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仿佛在看一只,拼尽全力,却依旧可笑的蝼蚁。


    “董家的秘密?”


    沈知夏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三九寒冰,没有一丝温度。


    “是董阁老暗中培养私兵,图谋不轨?”


    “还是他与北狄早有勾结,意图卖国?”


    “又或者,他想的根本不是辅佐萧凌雪,而是想学前朝权臣,挟天子以令诸侯,自己做个……无冕之王?”


    沈知夏每说一句,陆砚之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


    待她说完,他整个人,已经如同被抽干了精气的布偶,瘫软在地。


    这些……这些是他在董家,断断续续偷听到的,所谓“天大的秘密”。


    可现在,从沈知夏的嘴里,轻飘飘地说出来,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如何一般,简单,寻常。


    他最后的筹码,在对方眼中,竟是如此……不值一提。


    “陆砚之,你以为的秘密,在我这里,不过是早已摆在台面上的……事实。”


    “董阁老那只老狐狸,从踏入大长公主府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觉得,一个将死之人的秘密,于我而言,还有什么价值?”


    “至于你……”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他那双曾经执笔作画,如今却满是污垢的手上。


    “你连做我手中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话音落下,不带半分留恋。


    沈知夏转过身,对北斗淡淡道:“我们走。”


    “不!!”


    陆砚之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疯了一般地扑上来,想要抱住沈知夏的腿。


    “沈知夏!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好狠的心啊!”


    “我们……我们好歹夫妻一场啊!”


    “铛——”


    北斗的身影,如鬼魅般挡在陆砚之面前,腰间的佩刀,出鞘半寸,森然的寒光,映得陆砚之脸色惨白。


    “滚。”


    北斗的声音,比沈知夏的,还要冷。


    陆砚之僵住了。


    他能感觉到,那刀锋之上,是真真切切的杀气。


    他毫不怀疑,自己再上前一步,脑袋就会和身体分家。


    “砚之!砚之啊!”


    陆老夫人哭喊着,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死死抱住自己的儿子。


    她怕啊。


    她是真的怕了。


    眼前这个人,和她记忆中那个任由她搓圆捏扁的沈知夏,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


    沈知夏没有回头。


    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们一眼。


    她扶着云芷的手,一步一步,登上了马车。


    厚重的车帘,缓缓落下。


    隔绝了身后,那绝望的哭嚎与咒骂。


    “沈知夏!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陆砚之的咒骂,歇斯底里。


    车厢内,沈知夏阖着眼,靠在软垫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对于这两个人,她心中早已没有了恨。


    就像人,不会去恨路边两块碍眼的石头。


    只会选择,一脚踢开,然后,永远不再回头。


    “北斗。”她淡淡地吩咐。


    “属下在。”


    “处理干净。”


    “是。”


    车轮,再次缓缓转动。


    北斗收刀回鞘,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两条蠕虫。


    他一脚,踹在陆砚之的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


    陆砚之像个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几米外的墙角,呕出一口鲜血。


    “啊——!”陆老夫人发出刺耳的尖叫。


    “再让我,或者主子,听到你们的声音。”


    北斗的眼神,阴鸷如鹰。


    “下一次,就不是踹一脚这么简单了。”


    他说完,不再理会二人的死活,翻身上马,护卫在马车一侧,渐行渐远。


    陆砚之趴在冰冷的地上,胸口剧痛,喉头腥甜。


    他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街角。


    眼中的绝望,渐渐被一种扭曲的、无能为力的怨毒所取代。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个本该被他踩在脚下,任他施舍怜悯的女人,如今,却高高在上,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他。


    而他,曾经的天之骄子,状元郎,却沦落到,连乞求她垂怜的资格都没有。


    凭什么?!


    “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下,都牵动着五脏六腑。


    巨大的不甘与屈辱,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他恨!


    他恨沈知夏的无情!


    他恨董家的背信弃义!


    他更恨……自己的有眼无珠!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疆。


    一处隐蔽的山谷之内,气氛凝重如铁。


    北狄太子的营帐里,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散落着被砸碎的酒杯碎片。


    赫连成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英俊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


    “萧承风那个废物!说好的夹击沙县城,他人呢?!”


    “本太子在这里,被萧承煜的兵马,像狗一样堵了整整五天!”


    “他倒好,带着人,直接跑了!盟友?这就是大宁的盟友?!”


    帐下的几名北狄将领,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都清楚,景王萧承风的突然撤兵,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这支孤军,彻底成了一支……弃子。


    被牢牢的,钉死在了这片绝地。


    赫连成胸口剧烈起伏。


    他不是傻子。


    萧承风撤兵的理由,太过拙劣。


    什么粮草不济,什么后方遭袭……


    他原本还不怎么在意萧承风,可这几日,他按照萧承风交给他的黑铁球配方,连着试了不下二十次,做出来的黑铁球,不是哑炮就不等点着引线就会炸。


    这样的东西,别说打击萧承煜,只怕是他再用几日,仅剩的那点人马也会炸没了。


    如今,他赫连成,进退维谷。


    成了整个北疆战场上,最大的笑话。


    “报——!”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


    “太……太子殿下!”


    “外面……外面……”


    “外面怎么了?!”赫连成怒吼道,“是不是萧承风来了?!”


    “不……不是……”


    传令兵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是大宁摄政王……萧承煜,他……他自己来了!”


    “什么?!”


    赫连成猛地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谁来了?!”


    “大宁摄政王,萧承煜!”传令兵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他……他就带了几十骑,此刻……就在谷口,说……说要见您。”


    整个营帐,瞬间死寂。


    所有的北狄将领,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萧承煜?


    他竟然,只带了几十个人,就敢闯到他们的营帐来?!


    这是何等的……狂妄!


    赫连成的眼中,先是震惊,随即,涌上一股被羞辱的暴怒。


    “好……好一个萧承煜!”


    他咬牙切齿的低吼道。


    “这是完全,没把本太子,没把我们北狄的勇士,放在眼里啊!”


    “来人!集结所有勇士!本太子今日,就要让他有来无回!”


    “殿下,不可!”


    一名年长的将领,连忙上前劝阻。


    “萧承煜此人,诡计多端,他敢这么做,必然有所依仗!”


    “我们……我们不能中了他的计啊!”


    赫连成一把推开他。


    “依仗?!”


    “他最大的依仗,不就是景王那个蠢货撤兵了吗?!”


    “他以为吃定本太子了?!”


    “走!都跟本太子出去看看!”


    “我倒要瞧瞧,他萧承煜,是不是真的长了三头六臂!”


    赫连成怒气冲冲地抓起弯刀,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营帐。


    山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