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爱情没有站票

作品:《我的普通女友

    济南的秋天是冷冽的,被风一吹,凉意直往牙缝里钻。何况昨晚还下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打湿落叶,寒气更加逼人。


    晋荔从棋盘小区出来走了没多久,忽地飘起了雨,她没带伞,现在折回家去拿很容易赶不上公交车,她只能裹紧风衣,把帆布包抱在怀里,往公交车站走去。


    369软件上显示,晋荔要坐的K301公交车离这一站还有两站的距离,她顺着佛山街一路爬坡,快到车站的时候刚好看到K301在不远处,她就小跑了几步,还不小心把帆布包掉在了地上,模样别提多狼狈。


    好在晋荔还是赶上了这趟K301。


    而且平日人满为患的车里,今天竟然还有一个空位,晋荔瞬间忘记之前所有的慌乱,觉得自己超级幸运,她气都没喘匀,就迫不及待地和关令分享这个好消息。


    荔枝水不加冰:今天的K301竟然是坐票!


    关大美女:瞧你这点出息。


    关令向来嘴上不饶人,晋荔也愿意跟她互怼两句,但今天晋荔心情很好,可以给所有人好脸色!


    荔枝水不加冰:对,我就这点出息,有个自己的小家,过个自己的小日子,多好啊~


    关大美女:行了,全世界都知道你要结婚了,别炫耀了!你家具定好了把单子列给我,我让老板给你打折。


    荔枝水不加冰:嗯,我中午下班去趟群义学校,定好和你说。


    关上手机,晋荔看向窗外。入目是满眼绿色,栾树金黄色的小花点缀其间,平添了许多生机。


    经十路两旁花树繁多,树叶绿了又黄,花儿谢了又开,一不小心就是八年过去。从读书到工作,晋荔都在这附近生活,这趟K301,晋荔不知道坐过多少次。


    其实去公司也有别的公交车可以坐,但晋荔总是固执地只坐K301。


    大概是因为她骨子里喜欢过安稳的生活,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公交车会带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所以毕业之后,晋荔找工作的时候也就近找的。


    那时候东边的舜泰广场刚开发不久,相对冷清,也都是相对新的公司,一家销售公司给她开出的待遇条件都还不错,她就在那里当起了财务。


    公司离家只有四站地,好巧不巧,毕群义当导员的学校,离着晋荔家也只有四站地,只不过是和晋荔公司所在的方向相反。


    可以这么说,晋荔的生活范围就在K301这八站地之间,超出这里的一切,对晋荔来说,都很陌生。


    车快要到站,晋荔正准备起身往后门挪,方便一会儿下车,同事王琳突然打来电话。


    王琳语气焦急:“晋荔,你到哪儿了?”


    “我还有一站地,马上就到。”晋荔反应过来,“是不是牛魔王今天上午来公司啊?我时间刚好,不会迟到的。”


    牛魔王是晋荔那个即将退休,大腹便便,擅长说教的秃头领导。


    “不是,就是……”王琳支支吾吾半天,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态度特别强硬地说,“千万别来公司,我已经给你申请福利假了,你今天歇一天,该挑家具挑家具,该试婚纱试婚纱吗?抓紧叫上毕群义一起去。总之,千万别来公司!”


    紧接着,电话那边传来牛魔王的吼声,还有闹哄哄的议论声。


    “千万别来公司,听到没?”不等晋荔回答,王琳已经挂断了电话。


    莫名其妙……


    晋荔思索半天,也没想清楚自己哪里得罪了牛魔王,搞得王琳这么紧张自己,但王琳是个很靠谱的HR,当初是她把晋荔招进公司,和晋荔关系也不差,她这么做应该是为了自己好。


    不管怎么样,白得一天假期,好像也不错。


    只是毕群义今天上午满课,晋荔的婚纱早就选好了,还剩毕群义的西装没选,本来约的就是明天去试,也不差这一天,倒不如继续去黄台看家具。


    说干就干,晋荔起身,顺带给关令打电话,关令半天才接起来。


    晋荔调侃:“是不是那个188的大帅哥在你家呢?这么晚才接电话。”


    “大小姐,我开车呢。”


    晋荔试探地问道:“我今天有了个假,你要不要再陪我去趟黄台家居城?”


    “拜托,我也是有公司要管的啊。”关令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调头,“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我到我公司门口的公交站了。”


    “那你等我,我五分钟就到。”


    晋荔好容易挤下车,抬眼就看到自己公司的楼底下站了一群人,都像是在看热闹的,其中有不少人穿的是晋荔公司的制服。


    再走近些,她看到公司楼下两栋楼之间被人拉了一条超亮眼的红色横幅,还能隐约听见有广播的声音。


    晋荔今天走得急,没戴隐形眼镜,看字有些模糊,广播中女人声音歇斯底里吐字不清,晋荔的八卦魂被勾了起来。


    “哎,关令,我们这里有热闹能看。”


    “什么热闹?”


    “我不知道,我去看看。”


    一旁刚从“前线”获得战报的热心阿姨连忙汇报:“是抓小三的!


    人家老婆都怀孕了,这女的真不是个东西!男的也不是个东西!”


    原来是捉奸的戏码,怪不得围了这么多人。


    晋荔凑上前去,有几张熟悉的面孔在那里,她微笑示意,却被他们避开,人群自动为她让开一条道路。道路的尽头是满头大汗的王琳,还有不停弯腰赔笑的牛魔王,以及一个面容姣好,身材高挑,一身名牌的女人。


    那女人很美,是偏欧美的长相,眼窝很深,眼尾上挑。这是在济南很不常见的长相,是一种带有攻击性的美,虽然比不上关令,但晋荔低头看看自己,只有一声轻叹。


    没想到这么美的女人,男人还会出轨,那双本该充满希望的双眸,此时被愤怒填满,吞噬着每一个试图靠近她的人。


    晋荔没往前走,她停在那里,替这个女人伤心,还有疑惑,她真是琢磨不出来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得到男人的绝对忠诚,也不知道自己碰到这样的事时要怎么收场才显得不那么落魄。


    也只有此时此刻,晋荔才会觉得自己的人生还不算太糟糕——尽管她如此普通,但她拥有一个对她千依百顺并且模样周正的男朋友,下个月,他会变成自己的丈夫。


    当然,晋荔并不是在幸灾乐祸,她也想帮帮这个女人。


    哪知道王琳突然冲了过来,拉着她往外走,边走还边说:“不是告诉你不要来了吗?你怎么还来?”


    “关令一会儿来接我,我看这里有热闹就过来看一下……”


    话音未落,晋荔感觉到一阵风刮过,而后,一记响亮的耳光就打在了她的右脸上,晋荔有一瞬间的失神,直到左脸上火辣辣的痛觉将她唤醒。


    这一巴掌实在太过用力,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它吸引,也包括还和晋荔通着电话的关令。


    关令叫了好几声,晋荔都没有回音。


    出事了,关令暗道不好,挂掉电话后,一脚油门踩到底,也不管红灯还是绿灯了,整个十字路口响起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但关令顾不得那么多。


    *


    耳鸣和眩晕的感觉同时袭来,晋荔仰头,试图缓解这种恶心的感觉。这时,晋荔才看清楚那横幅上的字——“婊子晋荔发骚当小三,怀孕原配上门讨公道!”


    原来,自己就是那个婊子,是这场闹剧中被讨伐的对象。


    实在是太荒唐。


    因着对方是孕妇,晋荔攥紧拳头,没有回击,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深吸几口气,晋荔尽可能平静地开口:“这位女士,我想你误会什么了,我和我男朋友谈了八年,我们情感稳定,马上就要结婚了。”


    那女人冷哼一声:“你男朋友是毕群义吧?”


    晋荔点头。


    “你这一脸无辜的样子看着真叫人恶心!”汪畅睨了晋荔一眼,语气里满是不屑,“那你给他打个电话,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汪畅的人。”


    汪畅,一个从来都没听说过的名字。


    晋荔依然认为是这个女人在无理取闹,但她为了彻底打消这个女人荒谬的念头,选择拨通毕群义的电话。


    电话没通。


    晋荔解释道:“群义今天上午满课,过会儿会回电话的。”


    汪畅冷笑:“满课?他一周就上两天的课,周二和周四,今天周五,他上哪门子课?他连这个都骗你?”


    “汪畅对吧?我觉得你应该是误会了什么,我知道你在经历痛苦,但请你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我,如果你情绪容易失控,我可以帮你联系心理医生……”


    啪!


    又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这次是右脸。


    汪畅怒目圆睁:“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值得我污蔑你?土包子,乡巴佬,妄图攀上高枝的贱货!你知不知道毕群义连读大学的钱都是我出的?你和他出去开房约会的钱,都是我赞助的!我才是他正儿八经从校服到婚纱的初恋女友,懂吗?”


    字字句句,犹如钢针,刺进晋荔的心脏,鲜血淋漓。


    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王琳暗自着急。


    没有人比王琳更知道晋荔的秉性,她不认为晋荔会去当小三,没人会期待自己和一个有妇之夫共度余生,她不会,晋荔更不会。


    晋荔看起来是个得过且过的性子,只不过是因为她能忍。


    在晋荔的价值观里,她觉得自己不够好,毕竟人无完人,于是她推己及人,对所有人的态度都很宽容,但并非真的不在意。


    只是当下不是掰扯这些事情的时候,再闹下去,对公司没好处,对晋荔也没好处。


    王琳不想这么一个努力的小姑娘丢了工作,一咬牙站到晋荔身前,劝说汪畅:“这种事要找男人问个清楚,都是女人,何必下这么重的手,我们晋荔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的,她是个好人。”


    “好人?她就是个不要脸的丑婊子!老娘养了十六年的对象,来轮不到这么个东西来摘桃子。”


    汪畅再次抬手,晋荔下意识闭上眼睛,但这次,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脸上。


    晋荔睁开眼,阴郁的环境里那抹火红色太过亮眼,穿着红色皮衣的关令好像燃烧的火焰,晋荔刚刚被洞穿的心脏又恢复了一线生机。


    关令没有回头,她甩开汪畅的手,反手给了汪畅三巴掌,汪畅的右脸瞬间肿了起来。


    是关令在为自己出头。


    晋荔迟来的委屈轰然爆发,无数情绪堆叠,眼泪就这样夺眶而出。


    汪畅一怔,旋即吼道:“你是谁啊?你敢打我?”


    关令逼近汪畅,整整高她半头,压迫感十足,她挑眉:“那你呢?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动我关令的朋友?”


    关令这个名字,汪畅听说过,上市集团关家的独生女,真正的富家千金,自家的生意还要仰仗关家照拂,汪畅的气焰一下子弱了下去。


    但她还是梗着脖子说:“是她欺人太甚!我才动手的!原配打小三天经地义,倒是你,我们都不认识,你上来就打我,不怕我报警吗?”


    “快点报!警察来了,你打晋荔,他抓你,我打你,他抓我,很公平!”关令又是一巴掌打上去,“装什么不认识啊汪畅?这么会演戏怎么不去当演员?你爸前几天还来求我办事呢,他求我办事你打我朋友,你家就是这么求人的办事的?”


    关令指了指晋荔,对汪畅说:“我告诉你,你欺负错人了,你现在不给我朋友跪下来道歉,这事儿没完!”


    从小养尊处优的关令,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大,容易冲动。


    晋荔怕关令动了真火气,伤了人就不好了。她拉了拉关令,想要劝两句,关令瞪了她一眼:“我心里有数,你别说话,我现在很火大。”


    晋荔乖乖闭嘴。


    事关尊严,汪畅也没受过这种委屈,试图挣扎:“这是我和她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关令一把握住晋荔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晋荔的事情,就是我关令的事情。我再说一遍,你把那个破横幅摘了,给晋荔道歉!你爸和我说话都好声好语,你算老几?至于你——嫁给毕群义那样的人,就是你的报应。”


    话都说到这份上,汪畅不敢拿家里的生意开玩笑,只得憋了一肚子气,还得给晋荔道歉。


    “对不起。”


    晋荔摇头:“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该道歉的是毕群义,等我和毕群义谈清楚之后,我会和他分开的,请你不要担心。”


    关令的车停在马路边,晋荔反握住关令的手,往车上走。


    离开舆论的漩涡,晋荔紧绷的弦松了下去。


    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真的发疯,除非已经被逼到绝路上。


    晋荔不是傻子,她能感受到汪畅的痛苦,也知道她说的应该是真的,可毕群义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察觉,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是他的唯一。


    晋荔忽然很想见到毕群义,她想仔细看看他,看看他是不是有两张脸,可以把两个女人骗了整整八年。


    “去他学校,我要找他。”


    关令一怔:“晋荔,你找他干什么?你不会还想……”


    “不会,我和毕群义,没有以后了,只是还有些话,想和他讲清楚。”晋荔擦去眼角的泪,“关令,我真的没那么傻,我还不想被我妈打死。”


    “那就好。”


    关令没再说话,继续开她的车。


    依旧是经十路,


    景色却变得陌生起来。


    晋荔知道,自己规划好的人生正在驶往一条完全未知的道路,如同她当年打定主意忤逆妈妈的决定没有报考青岛的大学一样。她心里十分忐忑,因为她讨厌改变,讨厌重新融入一个地方,讨厌慢慢建立归属感的感觉。


    但她只是讨厌,并不是害怕。


    胸腔中呼啸的风,彰显着晋荔的某种决心。


    八年前,晋荔决定离开逐县,因为她认为人要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八年后,晋荔决定离开毕群义,因为她认为爱情是一辆独座列车,有人先来,有人后到,没有站票的说法。


    “不被爱的才是小三”“当二奶多爽比挣死工资强多了”“男人都会出轨的”“谁家男人不花心”“小三算什么?大房要有大房气度”……


    贴吧里关于男人出轨的讨论帖子,大多都是这种玩笑话,晋荔理解,也尊重,但她不接受。


    无论她和汪畅谁先谁后,晋荔都不会和毕群义继续下去。


    晋荔身材样貌家世都很普通,她自知比不上汪畅,但她也知道,自己的爱并不廉价。晋荔今年二十七岁,人生最好的八年,她都在爱毕群义,不说耗尽心力,至少她做到了能做到的最好,给了她能给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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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不多,但那是她的所有。


    当然,她也从毕群义那里得到了安全感,一点点家的归属感,和一些对未来生活的期待感。


    这些年,因为感觉自己被人深深地爱着,晋荔也比从前初来济南的时候,活泼开朗好了很多。


    曾经的晋荔不太爱说话,时常沉默,大家都说她是个“闷葫芦”。高中第一堂语文课,老师让大家用自然界中的某种东西来比喻自己,人家都把自己比喻成各种猛兽花鸟,阳光大海雨滴,只有晋荔把自己比作河岸边的滩涂。


    潮湿,泥泞,沉默,却也踏实,坚定,不惧风雨冲刷,人生起落。


    遇见毕群义之后,晋荔把QQ个性签名改成——我遇到了属于自己的河流。


    毕群义或多或少改变了晋荔,让她变得自信,让她不再患得患失,让她可以睡个好觉,让她可以一直做那个普通的自己。


    只是晋荔忘了,河流奔腾,从不为谁停留。


    或许晋荔还是滩涂,但毕群义不是她的河。


    那就好聚好散,不谈亏欠,不必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