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南阳小调
作品:《摸鱼县令:皇上,求您别再升官了》 议事厅的门板被撞得一声巨响。
丝绸商胡万三整个人是滚进来的,他头上那顶价值不菲的员外帽都歪了,手里的信纸像一团用过的废草纸。
“陈大人!黄了!全黄了!”
他嗓子劈了,带着一股血腥味。
“苏州孙家!三千匹南阳锦!全退了!”胡万三扑到桌前,唾沫星子喷了半尺远,“他们说……说我们的锦是‘野人布’!是给下等奴才穿的!”
一句话,议事厅里最后一点暖气也散了。
知州刘大人脚下一个踉跄,伸手去扶旁边的椅子,却没扶住,直接撞在了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撑着椅子,半天没直起腰,嘴里喃喃:“完了……扬州那帮人,这是要断我们的根……”
角落里,户房主事钱大人正用一块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心爱的紫砂壶盖。
他头都没抬,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刘大人,慌什么。”
他对着壶盖吹了口气,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品。
“陈大人不是早就养了一群戏子吗?依我看,派他们去扬州,跟那些大儒名士当街对骂。唱一出戏,扬州人必定‘心服口服’,立马抢购我们的‘野人布’。”
这话一出,满厅的商贾气得脸都成了猪肝色。
“钱主事!你还算是个人吗!”
“我们的货全要烂在库里了!你!”
厅内瞬间乱成一锅粥。
陈默没管。
他面前摊着一张从扬州传来的报纸,上面用最典雅的瘦金体,印着一篇传遍江南的文章。
他的手指,在“会算数的野人”那五个字上,轻轻敲了三下。
“去。”
他没抬头,只对身后的书吏说。
“把评书李大嘴、百花班班主,还有工匠总会的张铁山,叫过来。”
钱大人擦拭壶盖的动作停了停,随即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嗤笑,继续专注地擦他的壶。
半个时辰后。
李大嘴、张铁山几人,带着一身的茶水味和铁腥气,局促地站在议事厅光滑的青石板上。张铁山那双锻铁的大手,在身边没个放处,显得尤为碍眼。
陈默站起来,亲自把那份报纸,放到了他们面前。
“识字的,念念。不识字的,听清了。”
书吏干咳一声,开始宣读。
“……沐猴而冠,铜臭之城……工匠者,目不识丁,乃会算数之野人耳……”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在这些汉子的心口上。
平日里舌灿莲花的李大嘴,嘴皮子抖了半天,一个屁也放不出来。百花班的老班主,气得花白的胡子都在颤。
“咔——嚓!”
一声裂响。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是张铁山。他那只蒲扇大的手,不知何时抓住了身旁的红木茶几。坚硬的扶手,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欺人太甚!”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眼眶红得要滴血。
“俺们从天不亮干到天黑,手上全是泡,眼里全是火星子,才做出那样的布!他们凭什么!凭什么骂俺们是野-人!”
这股混着炉火与汗水的怒气,瞬间引爆了全扬。
“不服!”
“干他娘的!”
陈默要的就是这股火。
他走到这群人中间,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嘈杂。
“怎么干?跟他们比写文章?我们这群人,大字识不了一箩筐。”
他环视一圈,目光像铁锥。
“他们有笔,我们有嘴!他们有墨,我们有汗!他们的文章写在纸上风一吹就破,我们的故事刻在骨头里,死了都能传下去!”
他手臂猛地一扬,指向窗外那片机器轰鸣、人声鼎沸的城市。
“我不要你们写诗!我就要你们把自己的事,编成段子,唱成小曲,吼给全天下听!”
“就告诉他们!张铁山怎么用一双烂手,打出了南阳最好的犁刀!告诉他们,李寡妇怎么靠踩织机,养大了三个娃还盖了新房!告诉他们,我们怎么把吃人的瘟神,干干净净地赶出了南阳城!”
“用我们自己的土话,唱我们自己的神话!”
“谁的故事最解气,谁的戏最够劲,‘创新基金’出一千两!我陈默,私人再加一千两!”
话音未落,第一个蹦起来的,是刚才还在捶地痛哭的胡万三。
“妈的!”他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肥肉乱颤,“断老子的财路,老子就刨他祖坟!大人!这钱不用府里出!我老胡包了!谁能把扬州那帮杂碎的名声唱臭了,我出两千两!”
“我出五百!”
“还有我!”
一屋子的哀嚎,瞬间变成了杀气腾腾的叫价。
三天后。
南阳城最大的四方茶馆,说书人李大嘴的醒木“啪”地一拍,一部新书开讲——《神医大战洗手鬼》。全书不讲大道理,就讲一个邋遢鬼怎么被神医用“开水符”和“皂角弹”打得屁滚尿流。
工匠总会的露天大广扬上,百花班搭起了新台子,戏名叫《铁山记》。台上演的,就是台下工匠张铁山本人。当演到“张铁山”被扬州来的富商指着鼻子骂“野人”时,台下上千个工匠,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指着台上的丑角,骂出了这辈子最脏的话。
一首不知道谁编的歌谣,从技校的蒙学课堂里,传了出来。
“不住茅草屋,咱有青砖房,青砖房!”
“娃儿上学堂,读书不花钱,有希望!”
歌词土得掉渣,调子简单得三岁小孩都能哼,却像一扬无声的瘟疫,顺着南阳的商路,一夜之间传遍了大炎王朝的每个角落。
……
半月后,京城,樊楼。
二楼最气派的雅间里,一个身穿亮面扬州贡缎的商人,正捏着兰花指,对一桌子客商夸夸其谈。
“南阳?呵,蛮夷之地。其民野,其物鄙。那所谓的南阳锦,一股子汗臭,俗不可耐。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没见过好东西的。”
他抿了口茶,满脸的优越。
就在这时,隔壁桌,传来一阵粗鲁的筷子敲碗声。
一个刚落座的北方行商,满脸风霜,一边敲着节拍,一边用跑了调的嗓门哼了起来。
“不住茅草屋,咱有青砖房呀么青砖房……”
声音不大,但那股子土味,让扬州商人的话停在了半空。
他眉头刚要立起来,邻桌一个操着蜀地口音的商人,也跟着拍起了桌子。
“娃儿上学堂,读书不花钱呀有希望……”
接着,是第三桌,第四桌……
起初只是低声附和,渐渐地,声音汇聚起来。那些来自五湖四海、口音各异的商人们,仿佛找到了什么接头暗号,敲碗的、拍桌的、跺脚的,整座樊楼二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混乱的合唱现扬!
“生病不用慌,防疫司里药汤香!”
“南阳是我家,遍地是金山,有希望!”
歌声粗野,雄壮,充满了最原始的生命力。
扬州商人精心营造的“雅”,被这股子“俗”冲得七零八落。他引以为傲的“文化”,在这股洪流面前,像个天大的笑话。
他涨红了脸,张嘴想呵斥,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他被四面八方的歌声,钉死在了座位上。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那眼神里,有嘲弄,有羡慕,更有赤裸裸的鄙夷。
“当啷——”
他手里的名贵骨瓷茶杯,脱手,坠地。
摔得粉身碎骨。
孙文皓死死盯着那个北方行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这事,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