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在身后合拢，最后一缕属于下界的气息被隔绝。


    “爹爹？”


    姬玄没有回应，目光越过女儿小小的头顶，投向远方。


    “爹爹！”姬淼淼又扯了扯他的衣角，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兴奋和一丝丝的撒娇，“天……天是紫色的！”


    “嗯。”姬玄的声音很淡，仿佛这足以让下界修士震惊的景象，于他而言，不过是寻常风光。


    “何止天是紫色的。”


    一旁，始终沉默的姬紫萱终于开了口，她清冷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这里的空气……不对。”她深吸一口气，小小的胸膛微微起伏，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困惑与渴望交织的神情，“有什么东西，在往我身体里钻。”


    姬玄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他侧过头，看向自己的大女儿：“感觉到了？”


    “嗯。”姬紫萱重重点头，眼神锐利如剑，“它们很杂，但很浓郁。比我们世界的灵气……高级太多了。”


    “那不叫灵气。”姬玄伸手，轻轻理了理女儿被空间传送吹乱的发丝，声音平静地纠正道，“记住了，这叫神气。”


    “神气？”姬紫萱重复着这个词，眼中的明悟一闪而逝。


    就在这时。


    一个壮硕的人影从旁边的墙角晃了出来，像一堵肮脏的肉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人穿着一身破旧的皮甲，脸上有一道刀疤从眉毛一直劈到嘴角，让他笑的时候，嘴是歪的，看起来格外狰狞。一股劣质酒的酸腐味混杂着血腥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没有看姬玄。


    一双浑浊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姬紫萱和姬淼淼身上来回打量，最后停在她们因长途跋涉而显得有些陈旧的布裙上。


    那眼神，黏腻，肮脏，像是在打量两件可以估价的货物。


    “站住。”刀疤脸的声音很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姬紫萱的身体绷紧，往前站了半步，将妹妹完全护在身后。


    她的眼神，冰冷如霜。


    “有事？”她问。


    刀疤脸注意到她的动作，歪着嘴笑得更厉害了，露出一口黄牙。“哟，还是个带刺的小辣椒。脾气不小啊。”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用下巴指了指姐妹俩，语气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视：“哪儿来的？看你们这身穷酸打扮，刚从哪个下界的泥坑里爬出来，到我们陨星城来开眼界的？”


    “你说什么？！”姬紫萱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永恒不朽剑体】的剑意已经开始在她体内蠢蠢欲动。


    “我说你们是泥坑里的土鳖，听不懂人话？”刀疤脸的耐心似乎耗尽了，他伸出三根脏兮兮的手指，在姬紫萱面前晃了晃，“少废话！进城的规矩，懂不懂？”


    周围的路人停下了脚步，围成一个松散的圈子，准备看好戏。一个摊贩甚至很有默契地把自己摊位上最外面的几件货物往里收了收。


    刀疤脸对这种反应很满意，声音更大了几分。“保护费！三百块下品神石，买你们今天平安！交钱，不然……哼，不然你们别想走出这条街！”


    三百块下品神石？


    姬紫萱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从对方嚣张的态度来看，绝不是个小数目。


    她回头看向父亲，眼中满是请战的意味。


    然而，姬玄没有看那个嚣张的刀疤脸，甚至没有理会女儿眼中的杀意。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安抚性地拍了拍大女儿的肩膀。


    然后，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两个女儿耳中：


    “紫萱，记住，真正的剑，不出鞘也能伤人。别让他肮脏的血，污了你的道心。”


    姬紫萱身躯一震。


    父亲的意思是……不让我杀他？


    她眼中翻涌的怒火和剑意，如同被一座冰山镇压，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绝对的冰冷与平静。


    她明白了。


    父亲是在教她。


    教她如何控制自己的剑，控制自己的心。


    她不再看那个刀疤脸，而是将目光投向他身后那面布满战痕的黑色城墙，仿佛在看一截没有生命的朽木。


    刀疤脸见他们无视自己，勃然大怒，狞笑着伸手就想去抓姬紫萱的衣领：“小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天就教教你神国的规矩！”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姬紫萱的瞬间。


    小姑娘清冷的眸子，终于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没有丝毫感情。


    “滚开。”


    话音落下。


    一缕比发丝还细的无形剑气，从她指尖一闪而逝。


    “啊——！”


    刀疤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伸出去的手臂血肉模糊，整个人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倒飞出去七八米远，重重地摔在地上，抱着断臂痛苦地翻滚哀嚎。


    他那条手臂的骨头，已经被剑气绞得粉碎。


    空气，凝滞了。


    周围看客的眼神从戏谑变成了惊骇。


    这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穿着破旧布裙的小女孩，竟然是个出手狠辣、实力深不可测的剑道高手。


    “嘶……好精准的控制力！”


    “只废手臂，不伤性命！这……这他妈是哪个大势力的子弟出来历练了？”


    “这比一剑杀了更让人恐惧！这是警告！”


    刀疤脸在地上翻滚着，疼得满头大汗，嘴里却不干不净地咒骂着：“你个小杂种……你敢废我手臂！我老大是屠夫！他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死定了！有种别走！”


    姬淼淼听到他骂姐姐，顿时不高兴了。


    她从姬紫萱身后探出小脑袋，皱着可爱的小鼻子，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刀疤脸，用一种天真无邪的童音，对姐姐抱怨道：


    “姐姐，他好吵呀，让他别叫了行不行？”


    姬紫萱还没来得及回应。


    远处，一声粗野到极点的吼声传来。


    “滚开！都他妈给老子滚开！没长眼啊！”


    一辆由两头犀牛状巨兽拖拽的巨大货车，正以一种横冲直撞的姿态碾过街道。驾车的壮汉满脸横肉，手里挥舞着带倒钩的长鞭，每一次挥动都抽得空气啪啪作响。


    “是黑犀重坦！疯子屠夫的车！”


    “快躲开！这家伙撞死人从来不赔钱的！”


    人群一阵骚动。


    正在地上哀嚎的刀疤脸听到这个声音，脸上竟露出一丝狂喜，挣扎着抬头喊道：“老大！老大救我！有人砸场子！是个小娘们！”


    那辆疯狂冲锋的黑犀重坦，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呼救。


    就在它即将冲到刀疤脸面前时，拉车的两头犀牛巨兽左边那头，不知为何突然脚下一滑，整个身体猛地向右侧倒去，狠狠撞在了同伴的身上。


    两头巨兽瞬间滚作一团。


    巨大的货车彻底失控。


    沉重的车轮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精准无比地从正抬着头、满脸狂喜的刀疤脸的脑袋上……碾了过去。


    噗嗤！


    一声轻响，像是踩碎了一个烂西瓜。


    刀疤脸的咒骂和呼救声，戛然而止。


    世界，清静了。


    驾车的壮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甩飞，重重摔在地上，当场昏死。


    街角再次陷入死寂。


    围观的人群惊恐地看着这一幕，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如果说，大女儿的剑气只是让他们感到恐惧。


    那么，小女儿这一句“让他别叫了”，就让地痞真的“永远闭嘴”的诡异事实，则让他们感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对某种因果律武器的深深战栗。


    金口玉言？


    言出法随？


    所有看向姬玄父女三人的目光，已经从最初的轻视，到刚才的惊骇，彻底变成了敬畏。


    他们看着那个白衣胜雪、神情淡然的父亲，和他身边一个眼神冰冷、一个金口玉言的女儿，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三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姬玄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他牵起两个女儿的手，绕过那具还温热的尸体，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爹爹，我们……我们去哪里？”姬淼淼的小手攥紧了，她小声问道。


    姬玄的脚步没有停顿，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找个地方吃饭，然后去见一个老朋友。”


    他没有回头。


    身后的人群，像是摩西分海一般，无声地、敬畏地，为他们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