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静。


    静得能听见身边那人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


    顾云舟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快滇了。


    他妈的。


    这叫什么事儿。


    他闭着眼，都能清晰地描绘出萧青鸾此刻的睡颜。苍白的脸，没什么血色，眉头即便是睡着了也微微蹙着，好像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她瘦了好多。


    “先生……”


    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一声呓语，很轻，像羽毛。


    顾云舟浑身一僵。


    她没醒，只是翻了个身，呢喃着，像是在梦里抓着什么救命稻草。


    顾云舟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又闷又胀。


    再待下去，他觉得自己会疯。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很轻，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摸出手机，借着屏幕的微光，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舟哥？这都几点了……”陈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喝酒吗？”顾云舟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老地方？”


    “嗯。”


    “……等着。”


    挂了电话，顾云舟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悄咪咪的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长乐路夜市早已收摊，只有几家烧烤摊还亮着灯，招待着深夜的酒鬼和夜班的司机。


    塑料桌子油腻腻的，空气里弥漫着孜然和辣椒粉的混合香气。


    顾云舟面前已经空了三个啤酒瓶。


    他仰头，又灌下去大半瓶，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却浇不灭心里的那团火。


    “不是，哥，你这是失恋了还是破产了？”陈浩抓着一串烤腰子，满嘴是油，“你这喝法，我看着都肝疼。”


    顾云舟没说话，只是把空瓶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又撬开一瓶新的。


    “你跟嫂子……吵架了？”陈浩小心翼翼地问。


    可前段时间不还好好的吗？又是买房又是搞直播的，那恩爱秀的，他们这群夜市单身狗的眼睛都快被闪瞎了。


    怎么突然就一副天塌下来的德行？


    顾云舟摇了摇头，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烟雾。


    “浩子，我问你个事。”


    “你说。”陈浩立马坐直了身子，一副“兄弟我就是你的情感垃圾桶”的架势。


    “假如，”顾云舟盯着面前跳动的啤酒泡沫，缓缓开口，“你有一个朋友……”


    万能的“我有一个朋友”开局。


    陈浩懂了，表情严肃起来。


    “他女朋友，以前……对他做过一件非常非常过分的事。”顾云舟斟酌着用词，“那种……几乎不可原谅的，能把他尊严踩在脚底下碾碎的事。”


    陈浩眉头一皱，手里的腰子瞬间不香了。


    “有多过分？出轨了？”


    “……比那严重。”


    “家暴？”


    “……”顾云舟沉默了，算是默认。


    陈浩倒吸一口凉气：“卧槽，嫂子那么漂亮一姑娘，还能打人？”


    “不是她！”顾云舟下意识地反驳，声音都大了一圈。


    喊完他就后悔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


    陈浩一脸“我懂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行行行，你朋友，是你朋友。”


    顾云舟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继续说：“但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他忘了那件事。而他女朋友也变了，变得……很好，对他特别好，特别依赖他，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然后呢？”


    “然后他最近，突然把以前那些事，全都想起来了。”顾云舟一口喝光了瓶里的酒，眼睛有点红，“你说，他该怎么办？”


    空气安静了。


    陈浩啃着腰子，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像是在解答什么数学题。


    顾云舟就这么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他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来自正常世界的人，给出的正常答案。


    过了足足一分钟，陈浩终于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打了个嗝。


    然后，他挠了挠头，用一种极其朴素的逻辑，反问道：


    “那他现在，还爱她吗？”


    顾云舟愣住了。


    “啊？”


    “我说，”陈浩又拿起一串烤韭菜，“你那个朋友，他现在，还爱不爱那个女的？”


    这个问题，像一把大锤，咣当一下，砸在了顾云舟的脑门上。


    他整个人都懵了。


    是啊。


    他还爱她吗？


    “过去的事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嘛。”陈浩见他没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人都会犯错，有的错大，有的错小。关键是看她现在是什么样的人。”


    “还有，”陈浩用签子指了指顾云舟的心口，“你那朋友，他得问问自己这儿。”


    “他爱的，究竟是那个回忆里伤害过他的人，还是眼前这个对他好的人？”


    轰！


    一道闪电，在顾云舟混沌的脑海里炸开。


    回忆里的人……


    眼前的人……


    他的眼前，瞬间出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


    一个是身穿龙袍，高坐于御座之上，眼神冰冷漠然的身影。


    一个是系着围裙，在小小的厨房里手忙脚乱，把米饭煮成稀粥，还一脸邀功地望着他的笨蛋。


    一个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连他的思想都要掌控的疯子。


    一个是在夜市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勇敢地挡在他身前的傻瓜。


    她们是同一个人。


    她们又不是同一个人。


    可他爱的……


    他爱的，是那个会因为他晚归而担惊受怕，会因为他受伤而心疼落泪，会笨拙地学习这个世界的一切，只为了能离他更近一点的……萧青鸾。


    顾云舟呆呆地坐在那，手中的酒杯久久没有放下，任由冰凉的酒液浸湿了手指。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恨和爱，是可以分开的？


    “嘿，哥们儿，”陈浩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想啥呢？这串鸡翅你还吃不吃了？再不吃可就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