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既明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摘下，用镜布仔仔细细擦拭。重新戴上时，视野却依旧模糊。


    等眼前的水汽终于汇聚成水珠，不争气地从眼眶滑落，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为了这么一句话，掉了眼泪。


    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敲打，随即按下发送。


    【你这么说有一定道理。但你是真心这么认为，还是在替他辩解？】


    如果不是那晚亲耳听过她跟着旁人一起骂他，他此刻恐怕早已冲出书房，用力抱住她，感谢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


    苏棠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字里行间透着股“作贼心虚”：


    【我是真这么认为......虽然我也跟别人骂过他，但成年人的社交有时候不就得做点表面功夫嘛，伪善是生存技能！但我发誓，他绝对是个堂堂正在的人。作为员工，你完全可以信任你的老板。】


    周既明看着屏幕，又哭又笑，回了一句：


    【那你更应该来上班啊。别管外人说什么，老板肯定会特别开心。】


    他心里已经接受了苏棠要去腾宇的事实，但手指还是不听使唤，想最后再争取一次。


    手机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片刻，一条写满羞耻和挣扎的消息弹了出来：


    【呃......那我怕我会心思不在工作上。从客观角度说，你不觉得你们老板很帅吗？咳咳......我这么说你别有想法......退一万步讲，为了公司的未来，也为了我个人的前途，我觉得我还是别去当那个祸国殃民的祸水比较好。】


    周既明心跳漏了一拍，目光死死锁住那句“你不觉得你们老板很帅吗？”，抿了抿唇。


    她从来没有当面说过他帅，而且当年因为她老是在他面前花式夸顾野，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在自我怀疑里。


    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弹跳，办公椅一转，他猛地站起身。


    此刻，他只想立刻冲出去，将她拥进怀里。整个人像只被主人夸奖、尾巴已经不自觉摇起来的小狗，满心都是渴望被摸摸头的欢喜。


    手刚搭上门把，却又顿住——这样冲出去，身份不就暴露了？


    他停在门后，想着该如何给这场对话收尾。


    【路人表示一般般，毕竟别人的花再香也不是我的。另外，作为员工，我们还蛮喜欢老板娘的，没觉得你是祸水。毕竟老板一高兴，是真给我们发钱。】


    发完，他在心里默默发誓，以后一定要多给员工发福利。毕竟牛都借着“员工”的嘴吹出去了。


    苏棠发来一个鼓掌的表情。


    一般情况下，发表情意味着聊天要结束了。


    他识趣地回了句：【我有事，下次聊。】


    随后走到窗边站定——得再等一会儿才能出去，这样才显得比较“真实”。


    关掉手机的一瞬，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苏棠不去公司......或许是件好事。


    否则，万一她去了公司，发现根本没有“零号小森”这个女员工，又发现这个测试号平时都是老板在用......


    那他这个“网友”兼老板，恐怕要失去“男朋友”这个身份了。


    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听见门外响起苏棠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玻璃杯轻碰桌面的脆响。


    她应该在喝水。


    他拿起另一部常用手机，佯装查看工作消息，推门走了出去。


    手指在屏幕上胡乱敲着，余光却瞥向苏棠。她正仰头喝水，见他出来，视线不自觉地追过来。


    她本打算喝完水去敲门，好博取一个机会让自己哄他。这下正好，省去敲门的功夫了。


    她咕咚咕咚咽下几大口，放下杯子就朝他身上挂。


    “忙完了？今晚能陪我睡觉吗？”


    话一出口，自己先觉得用词有些不恰当。她本意只是想要单纯地“一起睡”，不包含任何其它意思，但不知为何，听起来总觉得是在发出什么暧昧邀请。


    周既明睨了她一眼，眼神复杂，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他将她从身上轻轻“摘”下来，清了清嗓子：“你不累？”


    苏棠顿时脸如火烧，他果然误会了。被这么一反问，一股羞愤直冲天灵盖。


    什么叫“你不累”？说得好像她有多欲求不满似的。明明就只是......想和他一起，单纯地睡个觉而已。


    她“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把周既明一个人晾在原地发懵。至于自己原本想去哄人这回事，早就被这股无名火抛到九霄云外了。


    周既明觉得这女人是越发“跋扈”了，现在他只是没有热烈响应她的“邀请”，甚至都没直接拒绝，她就不高兴甩脸走人了。


    他只好老实地拿了衣服去洗澡，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要办的事，怕是比预想的还得多加一道工序......还得先把她哄好。


    他在心里自嘲，自己生的闷气还没人管呢，这倒好，还得上赶着去哄对方。


    他洗完澡出来时，苏棠已经在床上，只留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他钻进被窝，从背后轻轻环住她。原以为会遭点抵抗，没想到怀里的人却顺势转了过来，把脸深深埋进他胸口。


    他准备进行下一个步骤，刚抽出手，就被怀里的人按住。


    “我说的睡觉，是字面意思。”


    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从这闷闷的声音里，他听出了点羞恼的意味。这才恍然，她刚才生气，是因为被误解后的害羞，而不是什么欲求不满。


    他低头，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我知道......是我想，行了吧？”


    这下轮到苏棠抛来致命反问：“你不累吗？”


    她是真心发问，不带半点讽刺。她好歹睡到下午才起，周既明后半夜才睡，一大早又去上班，现在还要......


    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么熬吧。


    周既明扑哧一笑，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语气里全是纵容：“累。逗你玩的。”


    话音刚落，却又捏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男人的气息混着薄荷牙膏的清爽味道，瞬间侵占了她的呼吸。温热的掌心也开始不安分地游走。她被撩拨得轻轻一颤，正想迎上去，他却骤然停下了所有动作。


    “今晚，我的力气......大概就只能到这儿了。”


    黑暗中，苏棠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有些事用嘴说明就行了，何必非得身体力行演示一遍？


    搞得她现在，不上不下地......


    她踢了他一脚以示报复，下一秒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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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被他捞了回去。


    他从背后将她拥入怀中，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


    “刚才我有点情绪，对不起。”他顿了顿，将下巴抵在她发顶，“我只是觉得，你来我公司上班，我能更安心些。不过......我刚查了腾宇的位置，离这儿也不远，每天接送你也方便。”


    苏棠听得云里雾里。安心？接送？什么意思？


    怎么感觉她像上幼儿园的小孩，出门回家都得大人看着？


    她转过身，仰头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什么跟什么啊？”


    “上辈子发生过的事，好像总会换一种方式，重新发生。”他并未回避，反而罕见地主动提起前世。


    苏棠一怔，随即了然。其实她也有类似的感觉，那些前世发生过的事件，主角、时间、地点或许会变，但事件本身，好像并不会消失。


    “你是在担心这个？”


    “嗯。”周既明低声应道，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


    毕业典礼，苏棠特意叫上了许春梅，算是弥补上一世没有一起拍毕业照的遗憾。


    许春梅依旧摆出不情不愿的样子，嘴硬说是“是看在周既明的面子上才来”，却一大早就换上了新买的裙子。


    沈默出差在外，说回来再单独补拍。


    程望舒特意从国外赶回来，但人还在路上，得过一会儿才到。


    几个之前工作室的低年级小伙伴也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给她带来礼物，邀请她拍照留念。


    “我得先和室友拍拍，之后才能跟你们拍，但可能没法太久。”苏棠对那几个大二的女生解释道，她们是她后期招进工作室的，跟了她一年，成天“部长”前“部长”后地叫。“待会儿我还得和我妈去我男朋友那，他今天也拍毕业照。”


    和几拨人拍完，她拉着许春梅往周既明的学院走。


    一路上，她心情起伏不定。


    上一世，她和周既明的毕业典礼可谓冷冷清清，留下的也只有寥寥几张合照。当时她甚至觉得拍毕业照是朋友多的人才做的事，他们俩独来独往，门庭冷落，大费周章只会更显凄凉。


    可周既明还是硬拉着她，在学校大门前拍了几张。


    这一世，她总算不再冷冷清清，甚至有些应接不暇。那周既明呢？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还会像前世那样，身边只有她一个人吗？


    她忽然加快脚步，身旁的许春梅被带得踉跄了一下。


    “怎么了”是赶时间吗？”许春梅稳住身形问道。


    苏棠这才想起她腿脚不便，连忙停下，紧张地上下打量：“没事吧。我、我刚刚......”


    她是怕周既明又像前世一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儿等着，心里一急，脚下就快了。


    但事实证明，她的顾虑是多余的。周既明那儿非但不冷清，甚至称得上门庭若市。


    程望舒已经到了，正举着相机给他拍照。在他身后，还排着一列队伍——有学弟学妹，也有公司的年轻员工，都等着和他合照。


    她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眼眶却意外有些发潮。


    原来，看到喜欢的人被这么多人真诚地喜欢和围绕着，她所感受到的，竟是这样满当的、与有荣焉的开心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