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既明起身，合上笔记本，大步走向床头，拿起包里换洗的衣服，准备洗澡。


    他眸光微冷：“年中我给你发奖金，最近辛苦了。”


    陆知言愕然，他并不是这个意思。见周既明面色不虞，他不敢再说什么。


    周既明泡了个热水澡，出来时陆知言已经躺下睡了，但屋内的灯还开着。他关了灯，去阳台抽烟。


    隔着一道墙，隔壁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棠棠姐，你和既明哥是不是有一腿啊？”


    苏棠洗完澡，就被谭笑笑拉到阳台“赏夜景”。


    没想到“赏夜景”只是个幌子，真实目的是套她的话。


    谭笑笑就是个笑面虎——刚才还特意给她放洗澡水，贴心地说浴缸已经刷干净了，等她洗完又给她端来热茶。


    苏棠还以为她天生热心，敢情是为现在的套话铺垫。


    她喝了一口热茶，点了点头。


    既然被看穿，那她就不必再隐瞒了。就算周既明项目因此黄了，她也有理由说是谭笑笑自己看出来的。


    谭笑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这样啊......我还以为他对女人不感兴趣呢，原来是名草有主了。”她语气轻飘飘的，尾音像是带了几分自嘲，“看来有人要伤心了。”


    苏棠想为周既明项目做一些努力，于是开口道：“其实也不用伤心，因为他这个人其实不适合当伴侣，合作伙伴倒是很不错。”


    谭笑笑眉梢微挑，身体顺势向后靠到阳台的栏杆上，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眼里闪着玩味的光：“哦？这样吗？”


    苏棠决定以退为进：“实话和你说吧，他现在对你好，是想促成合作。等项目落地，他马上就翻脸不认人了。这人把感情明码标价，和他一起，不见得是好事......”


    春夜的空气带着肃杀的寒意，将她吐出的每个字都冻出锋利的棱角。


    像冰锥般，一下下扎进周既明心里。


    隔着一道墙，周既明将最后一口烟顶吸入肺，任由那辛辣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


    他看着青灰色的烟撞上墙壁，无声消散，丢下了烟蒂，抬脚碾熄。望着那点红光彻底死寂后，他转身进了房间。


    尽管毫无睡意，他却强迫自己躺下。


    眼下，只有睡眠，才能压住翻腾的思绪，克制住冲去隔壁敲门质问的冲动。


    一声轻微的拉门声，让苏棠警觉起来，可等了许久，隔壁再无动静，她觉得是自己太过敏感。


    她正准备先抑后扬地劝说谭笑笑不要放弃和周既明的合作，想说他虽然感情淡漠，但做生意可不就得理性至上吗。


    刚要开口，却被谭笑笑打断。


    “谁说我想和他在一起了？”


    苏棠一怔：“你不是在追他吗？”


    谭笑笑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你俩口子好有意思，他一开始也以为我追他，还郑重其事地和我划清界限......是，我大一军训时是和他表过白，但我这次的目标不是他。”


    苏棠连忙问：“那你的目标是谁？”


    “陆知言啊，你不觉得他成天忙前忙后，活像个小媳妇......还挺可爱的吗？”


    整了个大乌龙。


    苏棠松了口气：“那你们的合作？”


    “早就定了呀，除了我舅舅的公司，我最近也在帮他们直播。”


    那周既明之前为什么要那样说？


    苏棠努力地回想一个月前的那场对话，很快得出一个结论——


    他当时大概是以为谭笑笑喜欢他，所以才会那么说。


    但谭笑笑说他一开始就和她划清界限。


    苏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为什么要故意装成那样？


    是想让她吃醋？好像只能这样解释了。


    那她今天这副“大度”的表现，岂不是表现反了？


    一时间，许多情绪涌上心头，如释重负、窃喜、懊悔......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那你说有人要伤心是什么意思？”


    谭笑笑忍不住笑了：“我的好姐姐，你是真不知道多少人觊觎他，多少人对他投怀送抱？他对女生总是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搞得大家都在传他喜欢男的......”


    苏棠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相同的话，程望舒也对她说过。


    “不过你俩挺配的，在感情上都......缺根筋似的，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还有，你说周既明腹黑？我倒觉得他简单得很，像个小孩子似的......你不觉得他对着你，完全就像个求关注的小朋友吗？”


    谭笑笑扔下一堆云里雾里的话，也不等苏棠反应，转身就进了房间，拿起洗漱用品径直走向浴室。


    只留苏棠独自站在阳台，被夜风吹得心乱如麻。


    那一晚，苏棠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握着手机想给周既明发消息问个明白，可思绪纷杂，不知从何问起，最后竟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第二天，苏棠睡到差不多十点才起床。


    她收拾好下楼时，大家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回程了。


    陆知言递给她一份麦当劳：“岛上没有早餐店，将就一下，回市区再吃正餐。”


    苏棠没看见周既明，问道：“你们老板呢？”


    陆知言：“公司有事，他先回去了。”


    一旁的谭笑笑见她神情失落，打趣道：“他是回公司了，不是出国了，用不着这么伤心。”


    回到市区，苏棠没跟着他们去吃饭，径直回了学校。


    她决定晚上找周既明吃顿饭，把心里的话摊开说。


    刘大强他们还在白月湾，下午才回来。不用去工作室，周末又没课，时间一下子空了出来。


    室友们各有各的安排，全都不在宿舍。


    她想找人一起逛街都找不到。


    她准备去食堂吃饭，却收到周既明发来的消息。


    【中午有空吗，过来我这吃饭？】


    苏棠很是惊喜，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默契？


    她迅速地回复：【我现在过去。】


    周既明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拿着汤勺在锅里慢慢搅动。


    他一大早就赶回来翻找那封邮件——那个无意发现的陌生邮箱里，其中一封邮件记录了一份鸡汤食谱。是当年“他”和苏棠一起在外面喝过，后来想亲手复刻的。


    很早以前，他就决定采纳陆知言的“替身方案”。可心底总存着一丝侥幸，觉得苏棠对相处十年的他多少会有点真心。


    他想等一等，看苏棠会不会爱上现今这个真实的自己。


    但昨天无意间听到的那番话，彻底击碎了他这点念想。


    【路上小心。】


    他腾出手回了条信息过去。


    现在，是时候实施那个计划了。


    那些名为情书的邮件，更像是一本日记，记满了“他”和苏棠共度的点点滴滴。


    替身文学第一步，就是把前人做过的事，全部重演一遍。所以，系上围裙为她做饭，成了最简单的计划实施开端。


    邮件里反复提到，苏棠最爱吃“他”做的饭，说“他”做饭时有种迷人的人夫感。


    这倒不难复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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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毕竟厨艺这回事，他只会比从前的自己更加的精湛。他要做的，无非是将那精湛的厨艺收起几分，尽量贴近高中时的水平。


    那时他刚跟外公学做饭，拿手菜翻来覆去就那几道：番茄炒蛋、清炒菜心、萝卜牛腩。


    加上这道被特意提及的菌菇鸡汤，足够让苏棠梦回当时了吧。


    他正思忖，门铃声突然响了。


    他关掉灶火走去开门。


    打开门后，只见苏棠双手背在身后，仰起脸冲他眨了眨眼，嘴角藏着一丝狡黠的笑。


    “猜猜我带了什么过来？”


    周既明闻到一阵熟悉的卤香——是校门口那对夫妻开了十年的卤味店。


    他心头一动，原来苏棠并非全然不把他放在心上，她仍记得他们前世常去的老店。


    这味道，是独属他们的记忆。


    “校门口的卤味，对吧。”他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苏棠瞥见他温柔的神情，心头泛起一阵内疚。


    前世她过于惨烈的死去，死前又和他大吵一架。那种被死亡烙下的不安全感，让她总是无法自控地迁怒于他。


    明明他们相伴十年，就算谈不上亲密无间，也至少有过深厚情谊，对他有认可和信任，是最基本的。


    可她却总是把他想象成一个心机深沉、充满危险的人——


    说到底，这或许只是她为“吊着他”找的无耻借口罢了。


    她享受着被他恭维的感觉，潜意识里甚至想延长这种不对等的关系。


    她害怕真的在一起后，他会对她失望。毕竟他现在是万众瞩目的科技新贵，手下带着几十人的团队，每天接触的人形形色色，其中不乏才貌双全的女性。


    他比起当初那个稚嫩、未经世事的少年，让她下意识退却。


    虽然不想承认，但或许，她骨子里的自卑，才是她这般“凌虐”他的真实原因。


    “吃饭吧，已经煮好了。”


    他主动去牵起她的手，带她进屋。


    心想既然要模仿，就更像一点——“他”牵她时，可不会犹豫。


    苏棠指尖一麻，觉得周既明今天格外主动。


    她在餐桌前坐下，周既明转身去厨房盛汤。望着他的背影，苏棠恍惚间想起前世——那时他每周都会亲自下厨，安慰她吃了五天预制菜的胃。


    这顿饭她吃得心不在焉。满腔的腹稿，见到他后却不知如何开口。而他好像没事发生一样，甚至多了一份笃定的温柔，一反昨日的疏远和客气。


    她喝了口汤，觉得味道很是熟悉，特意又去盛了一碗。


    见他向她投来探究的目光，她竖起了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道：“太好喝了，和外面卖的一模一样。”


    其实她不记得在哪喝过类似的汤，只是觉得味道熟悉，大概是在那家餐馆尝过，便随口说道。


    周既明瞳孔微微一缩，目光扫过桌上那盘未曾被她动过的卤味。


    他低低地哂笑一声，起身去收拾桌上的残余——她吃得差不多了。


    他小心地将那盘没怎么动过的卤味包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转身去厨房洗碗。


    苏棠小碎步跟过来，说要帮他一起洗碗。


    他没有拒绝，毕竟邮件里也提过，他们连洗碗都能洗出居家小夫妻的感觉。


    空气有些安静。苏棠突然开口：“其实......我不太喜欢你和其他女生走太近，上次忘了说。”她憋了半天，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内心想法，只敢这样表明立场，也算是一种示好吧。


    “好，我知道了。”他淡淡地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