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画缋

作品:《北宋小户女奋斗日常

    郑氏猛地擦去眼泪,破釜沉舟般决绝道:“画,就按王掌计说的法子画。


    露馅怕什么,我母女二人在花会上,本就是角落里的摆设。克继公和那些得势的宗亲跟前哪有我们站的地儿,远远缀着,能看见个人影就不错了,谁还会凑近了细看我的领口袖口是织的还是画的。


    至于水洗,不过就穿那一日,只要不让人指着鼻子说我们失了体面,给死去的相公丢脸,画得再假我也认了。


    烦请环娘子转告王掌计,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请掌计务必指点一条明路,需要什么颜料,什么工具,我们砸锅卖铁也备齐,只求给一个勉强糊住脸面的机会。”


    郑氏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穷途末路之人的孤勇。


    唐照环心中震动,忙道:“夫人言重了,我这就回去禀告。”


    真娘母女竟等不及第二日,当日傍晚便穿戴整齐,亲自来到绫绮场,求见王掌计。


    王掌计在小院里见了她们。郑氏一见王掌计,未语泪先流,拉着真娘就要下拜,王掌计连忙扶住。


    郑氏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您那法子,便是我们母女唯一的生路了。求您怜悯,传授这彩绘补锦的技艺。我们自知身份卑微,在花会上定远远躲在人后,绝不敢往前凑惹人注目,只要能远远瞧着像个样子,不让人指着脊梁骨说闲话,便是颜料画的,我们也感激不尽。所需物料倾家荡产必置办齐全,只求您指点迷津。”


    王掌计看这对在宗室光环下挣扎求存的母女,心中亦是恻然。


    她扶郑氏坐下,叹道:“罢了。既然你们心意已决,不怕麻烦也不畏人言,我便将这取巧的法子细细教与真娘。其所需颜料及画笔、矾水、调色碟等,都不是稀罕物,北市画具店便能买齐,只是画工……”


    真娘无比坚定地点头:“掌计放心,真娘自小学画,便是日夜不睡,也定将纹样画出来,绝不负掌计苦心。”


    王掌计铺开纸笔写下颜料秘方。


    “画缋颜料,讲究不易褪色,色泽鲜亮,须用上好的矿物颜料。石青、石绿、朱砂、蛤粉,这四样是根基。若有金粉点染花蕊叶脉,更添光彩。胶要用明胶,矾用明矾,按五比一的比例熬成胶矾水,画毕轻喷一层,虽不能全然防水,却也能稍作固色,不至于走动间汗水一洇就花了。”


    她将方子递给真娘,


    “彩绘之法,费时费力至极,一整件衣裳的花纹,凭你一人之力,日夜赶工,十数日内难保画得周全匀净。我倒有个省力的法子,不知娘子可愿听?”


    真娘如奉纶音,忙道:“掌计请讲。”


    王掌计指着方子道:“与其在整块料子上画满繁复纹样,不如只挑最紧要显眼之处下手。


    譬如你那旧褙子,如你之前所想,只将衣领袖口的花边拆下来,换上新的素绫,再在其上精工细笔地画上你选中的蜀锦花纹。褙子主体和裙子,依旧用旧料,只消颜色与新画的领口袖口相配,远观之下,功夫也足用了。”


    “妙极,依掌计的法子。”郑氏连连点头。


    当下议定,真娘需尽快备齐颜料工具,并选定要仿绘的蜀锦纹样。


    王掌计叮嘱:“纹样须得合宗室规制,莫要僭越。其次挑个你瞧着顺眼,又不太过繁复难画的。比如最简单的缠枝小花,几何回纹,或是鸾凤纹的简化版,只取鸾鸟之形,略去繁复的尾羽云气。


    选定一种,专攻此纹,反复练习,熟能生巧,方能赶在花会前完工。若贪图华丽,选了百鸟朝凤或者遍地芙蓉的复杂图样,画到明年也画不完。”


    真娘记在心里,回到家中,却是犯了难。


    选什么纹样好?她一个深闺小娘子,往年穿的都是长辈留下的旧衣,或是嬷嬷胡乱置办的便宜货色,哪有机会去细细挑选时新的蜀锦花样,更别提纹样具体如何布局,色彩如何搭配了。


    去北市布庄瞧瞧?她堂堂宗室小娘子,跑去市井画材铺子买造假之物,还要去布庄盯着人家的蜀锦花样瞧,脸面实在拉不下来。


    思来想去,真娘咬咬牙:“娘,我得去坊市看看。”


    郑氏吓了一跳:“你一个未出阁的宗室娘子,岂能抛头露面去布庄?”


    真娘脸上飞起两朵红云:“顾不得许多了。若不亲眼看看时新的蜀锦纹样,闭门造车画出来不伦不类,更惹人笑话。我换身衣裳,戴个帷帽,快去快回。”


    郑氏想到迫在眉睫的花会,终究狠心点了点头。


    次日,真娘翻箱倒柜找出一顶娘亲早年用过的旧帷帽,帽檐垂下的薄纱直覆到胸前。又寻了身颜色最不打眼的衣裙换上,对着模糊的铜镜照了又照,确认连亲娘乍看都未必认出,这才揣着钱,由小丫鬟跟着,做贼似的溜出了家门。


    北市喧嚣,人声鼎沸,二人直奔画材铺。


    进了店,掌柜伙计见她二人打扮寻常却气度拘谨,帷帽遮面,不免多瞧两眼。真娘只觉得脸上火辣辣,手心全是汗,照着王掌计的方子,细若蚊蚋地报出一样样材料。


    王章计指定的颜料价钱,听得她心头滴血。尤其小小一盒光泽极好的金粉,竟要价一贯。她犹豫再三,想锦若无金线提神,终究少了贵气,狠心买下,仔细抱在怀里。


    出了画材铺,真娘又硬着头皮钻进几家大布庄,心凉了半截。


    上等蜀锦摆在最显眼处,流光溢彩,看得人眼花缭乱。可价格动辄百贯一匹,吓得她连摸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最终,一匹红底青鸾纹的蜀锦抓住了她的目光。鸾鸟形态优雅,线条相对简洁,金线勾勒,在红地上熠熠生辉,既显贵气又不至于过于复杂,就是它了。


    店伙计见她主仆二人穿着寒酸,鬼鬼祟祟只盯着最贵的锦缎看,眼神便带了几分鄙夷,爱答不理。真娘又羞又窘,想凑近细看鸾纹如何排布,羽毛用了哪几种颜色过渡,被伙计一句“小娘子,这锦缎金贵,莫要靠太近污了”给挡了回来。


    想拿纸笔偷偷描摹个大概?更是痴心妄想。


    在布庄里兜兜转转,受尽冷眼,真娘只觉脸上火烧火燎,帷帽下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最终,她在一家稍小的布庄,咬牙用兜里所剩的钱,买下了一丈颜色鲜亮正红,质地还算厚实的素绫,用来替换旧褙子领口袖口。


    灰头土脸地回到家中,真娘没记住纹样具体细节,脑子里只有个模糊的影子,对着买回的画材和红绫一筹莫展,急得直跺脚。


    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实在无法,只得又硬着头皮去求王掌计。


    王掌计听她说完遭遇,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决断之色:“罢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今晚三更鼓起,我叫上唐照琼,你我三人一起去绫绮场库房。”


    “库房?”真娘和一旁的唐照环都惊得瞪大了眼。


    “小声些!”王掌计厉色道,“历年流行的花样,库房皆有存档,里面必有类似的鸾纹。你用薄纸蒙在样本上,细细地将鸾纹轮廓拓下来。有了底稿,回去再用针沾了粉土,戳破线稿复制到你的红绫上,方能保证不走样。”


    库房钥匙除了她手里攥着一枚,余下的俱在陈公公几个干儿子怀里揣着。


    照例每夜须得有人在库房内巡更守夜,可除了她当值那晚,会举着油灯带上杂役查遍货架,其他人多半躲在值房里打鼾。若遇上刮风下雨,更是连人影都不见,口口声声说横竖库里绫罗绸缎又不会生腿跑走。


    带真娘去库房,只需在路过值房时小心些,应能避开人耳目。


    “可场里巡逻的守卫怎么应对?万一陈公公突发兴致要来?”唐照环想起他刻薄嘴脸,不由担心。


    “所以你也有重任。”王掌计吩咐唐照环,“你守在库房外不远处,找个背风的角落。若听到有人声,尤其来自陈公公那边的动静,学三长两短的猫叫,我们即刻熄灯藏好。”


    计划可谓胆大包天,真娘听得心惊肉跳,但想到花会在即,别无他法,只能把心一横:“全凭掌计安排。”


    是夜,月黑风高,王掌计带着真娘和琼姐,如同三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库房重地,避开了值房的窗户,摸到侧后方一处不起眼的小角门。她开了锁,轻轻拨开门闩,三人如同狸猫般闪身而入。


    唐照环缩在库房外墙根下的茂密植物后,紧张地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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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耳朵留意四周动静。王掌计只交代她:“若有人问起,就说我落了要紧的绣样册子在库房的值夜房外间,带两个学徒来取。”


    库房内,空气里弥漫着防虫的樟脑和丝织品特有的味道,巨大的樟木架子高耸,上面层层叠叠码放着各色绫罗绸缎。


    真娘和琼姐大气不敢出,紧攥着拓印纸。


    王掌计轻车熟路地摸到存放蜀锦的区域,迅速抽出一块织着金线鸾鸟衔枝纹的蜀锦样本。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仔细看鸾鸟的姿态,头颈如何弯曲,翅膀如何舒展,尾羽几根,如何分叉。看它口中衔的桂枝,叶片几瓣,枝条如何缠绕。底纹的云气就不要记了,来不及。”


    琼姐屏住呼吸,借着手中蜡烛光拼命记忆纹样。真娘更是拿出早就备好的纸笔,飞快地勾勒轮廓和关键节点。金线的走向,羽毛的层次,每一个转折都力求精准。汗水从她额角滑落,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漫长得让人窒息。


    “什么人?”库房外远远传来巡夜守卫的呼喝声。


    门外的唐照环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她深吸一口气,从阴影里出现,故意迎着脚步声的方向走去,焦急地抱怨道:“哎呀,这位大哥,可看到王掌计了么?她方才说落了绣样册子在这边值夜房,都过来好一会儿了,场里还有急事等着她呢。”


    守卫提着灯笼走近,见是常来的唐照环,又听她说得在理,疑心去了大半:“哦,是环娘子啊。王掌计在里面?许是东西不好找,你且等等吧。”


    他提着灯笼在附近晃了晃,没发现其他异常,嘀咕两句,便又巡别处去了。


    唐照环后背惊出一层冷汗,直到守卫脚步声远去,才敢大口喘气。


    库房内,王掌计也听到了外面的对话,知道时间不多,低喝一声:“够了,快走。”


    她迅速将样本塞回原处,吹熄蜡烛,三人将一切恢复原状,又从那小角门悄无声息地溜出,与望风的唐照环汇合。


    总算有惊无险,真娘捧着拓印下纹样的纸,如同捧着救命稻草。


    第二日起,在王掌计的安排下,琼姐也加入了绘制行列,真娘家中画缋工程终于启动。


    郑氏,真娘和琼姐围坐在小桌旁,小心翼翼地将两件旧褙子上的领口和袖口拆下。再将新买的正红素绫比照原样,裁剪成合适的形状,一针一线细密地缝制上去。


    素绫鲜亮的红色,顿时让两件灰扑扑的旧褙子显出了几分精神。


    接下来,便是最耗神费力的彩绘。琼姐将精准的官样底稿轮廓用细针沿着线条密密扎出小孔,覆在素绫需要绘纹的位置上。用装了白垩粉的小布袋,轻轻拍打纸面。粉末透过针孔,在素绫上留下清晰的白色点状轮廓。


    对着轮廓,调色碟摆开,石青、石绿、朱砂、蛤粉,在王掌计指点下,精心用上等胶液调和成浓淡适宜的彩浆。金粉则单独用特制的金胶调和,以保持光泽。


    真娘和琼姐各执一支极细的鼠须笔,屏息凝神,蘸取颜料,沿着白点勾勒,一点点填充。画鸾鸟的翎毛,每一丝都要纤细流畅,显出光泽。画口中的桂枝,叶片要鲜活。金粉点染鸟喙,爪尖和花蕊,更要小心,多了俗气,少了不显。


    两人熬得眼睛发酸,手指发僵。一笔画歪,或是颜色调深了浅了,便是前功尽弃,只能用极少的清水轻轻擦拭,确定洗去后重来,稍有不慎便晕开一大片。


    每日收工前,真娘将胶与明矾混合,兑水稀释,含入口中,对着彩绘纹样,均匀地喷洒一层薄雾。矾水渗入颜料和绫面,最大限度固定色彩,减少晕染风险。


    白日两人各有公务,只能夜里赶工。如此点灯熬油,紧赶慢赶,直熬到牡丹赏花会的前夕,两件褙子新换的花边上,鲜亮的鸾鸟衔枝纹,才终于大功告成。


    阳光下看去,鲜红的底子上,青绿色的鸾鸟展翅欲飞,金线勾勒的缠枝连绵,端的是富丽堂皇,与真正的蜀锦几无二致。


    真娘母女和琼姐看着这心血之作,激动得几乎落泪。唯有触摸上去,那光滑平整,毫无提花凹凸感的表面,才无声地提醒着,这只是一场精心编织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