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遂的神情恍惚了一下，身子也跟着微微一颤。


    王喜见状，连忙上前想要搀扶：“陛下！您保重龙体啊！老奴扶您回去歇息片刻……”


    话未说完，却被郑遂猛地抬手推开。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地朝着偏殿走去。


    王喜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强行阻拦，只能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后。


    哽咽着开口：“陛下……陛下您……”


    郑遂仿佛没有听见，一刻都不回头。


    王喜只好噤声，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始终小心翼翼地跟着郑遂，重新回到了偏殿。


    殿内，几只瓦罐依旧静静地架在小炉上。


    郑遂站在门口，目光扫过那些曾经承载了他无数希望与绝望的瓦罐，整个人就像被钉在了原地，愣愣地看了好久好久。


    久到王喜几乎以为郑遂已经快疯了的时候，他终于感受到了身后有一个人一直紧紧的跟着。


    郑遂顿了片刻，缓缓转过头来，声音沙哑的开口：“王喜。”


    王喜连忙跪倒在地，向前膝行两步，急切应道：“奴才在！陛下您吩咐！”


    郑遂沉默地从袖中取出那个装着好不容易炼制出来的青霉素液的小白瓷瓶，又看了另一只手上捏着的，已经染了血的玉盒


    定定的看了片刻，他将两样东西一同递向王喜。


    “这个。”他指了指白瓷瓶，“是朕制成的药，或可对抗蛊虫爆裂引发的热毒感染。你拿去交给影巫，让他……让他想办法，混入皇后日后服用的汤药之中，务必小心，不可让人察觉异样。”


    他又指了指那玉盒：“还有这个，还魂草，也一并交给影巫处理。他知道该如何用药，为皇后吊命。”


    王喜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过这两物。


    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抬起头来战战兢兢的看着郑遂。


    过了片刻，才艰难的开口。


    “那陛下您……您已经几日未曾合眼，粒米未进了……您的身子……”


    郑遂却仿佛失了神一般，已经感受不到身体处处叫嚣的疲倦了。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缓缓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深深低下头，用手支撑住额角。


    “你出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王喜看着皇帝瞬间垮下去的肩膀，所有劝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此刻再多言语都是徒劳，只能含着泪，重重磕了一个头。


    哽咽道：“奴才……奴才遵命。陛下……您千万保重……”


    说罢，才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偏殿，轻轻合上了门。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


    郑遂一动不动地坐着，将自己封闭在这方小小的偏殿里。


    宫人送来的膳食在门口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最终原封不动地撤下。


    不吃，不喝，不眠。


    脑中混乱的思绪，翻江倒海，正随花了好大的力气都理不清楚。


    他只是想救一个人而已。


    他既已娶了徐妍，便是他一生都要扛在肩上的责任。


    若连一人都救不得，如何能救天下？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那么多忠诚的禁军精锐，他们如此信任自己，信誓旦旦的前往深山采药。


    如今却尸骨无存，血染荒谷。


    连巫咸这个自己的左膀右臂，曾经被他视作为知己的人，如今也生死不明。


    难道身为帝王，就注定要心如铁石，冷眼看待牺牲，将一切人命都视为可计算的筹码吗？


    难道他享用现代的思想，在这吃人的封建王朝里为天下人谋出一条公平公正的出路，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是他太天真了？还是他一直以来试图推行的那一套，真的行不通？


    郑遂茫然地抬起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是啊，少年读书时，历史课本上早已写得明明白白。


    所有青史留名、功业彪炳的帝王，哪个不是踏着尸山血海，哪个不是权谋冷酷、杀伐果断？


    心软？慈悲？


    那只能是帝王身上最致命的弱点！


    可偏偏他……不一样。


    是他错了吗？


    ——


    凤仪殿内，宫人们进进出出，认为格外凝重。


    影巫拿到了还魂草和郑遂亲手制成的“药”，不敢有丝毫怠慢。


    亲自监督太医熬制了还魂草药汤，又屏退左右，极其小心地将那小白瓷瓶里的液体混入徐妍后续要服用的补药之中。


    宫女们端着药碗和热水进进出出，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影巫站在殿外廊下，看着院内来回穿梭的人影，眉头越皱越紧。


    半晌他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一旁同样忧心忡忡的王喜，压着声音问道。


    “陛下那边……怎么样了？”


    王喜苦着脸，重重叹了口气。


    满脸愁容的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又一天一夜了，不吃不喝，就把自己关在偏殿里。这前前后后加起来都快四五天了，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再这么下去，奴才真怕……”


    影巫面色微微一沉。


    他知晓郑遂的来历，也听过了取还魂草事件的来龙去脉，此刻大致能猜到陛下的心思。


    这会儿他的心理，一定不好受。


    可这样下去不行啊。


    这样只会是折磨自己，迟早有一天他的身体会垮掉的。


    眼看着徐妍服下混有青霉素的药后气息似乎略微平稳了一丝，影巫再也耐不住性子，立刻变对王喜道。


    “劳烦公公看好这里，我亲自去一趟乾清宫。”


    说罢，他不等王喜回应，便转身急匆匆地朝着乾清宫偏殿的方向走去。


    偏殿内，郑遂还维持着王喜走时那个姿势。


    影巫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悄然来到郑遂面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陛下。”


    郑遂缓缓抬起头，眼神却极为空洞，完全不似往常看向自己时那般。


    影巫心中骤然一痛，却依旧硬着心肠，沉声开口。


    “陛下，师爷与诸位将士的牺牲，属下万分悲痛。但他们的牺牲，是为了救皇后娘娘，是为了陛下您！若您因此一蹶不振，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忠肝义胆？”


    郑遂眨了眨眼，似乎是回过了神来。


    影巫心中一喜，连忙趁热打铁。


    “陛下，您是天子，是这大齐的支柱。您可以悲痛，可以自责，但绝不能倒下！暗处的敌人尚未肃清，朝堂的波涛仍在涌动，皇后娘娘也还未脱离险境……这一切，都需要您！”


    “帝王之心，并非非要冷硬如铁，但必须足够强大，强大到能背负起这些牺牲和重量，继续前行！陛下，您醒一醒！”


    郑遂空洞的眼神终于微微变了一下，一丝光亮，重新聚集。


    只是那光里，却带着沉重的痛苦。


    影巫心里难受的紧，却也只能上前扶住郑遂。


    轻声说道：“属下给您拿些东西吃，然后陪你一起去看皇后娘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