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来时路,今犹在

作品:《活死人王朝

    城头上匆匆有个兵卒在往下跑,他边跑边喊,“什长,远处似有大队人马抵近!”


    放在眼下这个特殊时节,来的也可能是不是人,而是尸。


    正在城门洞里摆桌小憩的屯卒什长,闻言慌忙坐起了身子,“可看清,来的是什么人?!”


    来人支支吾吾,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太远了,不过小的瞧着轮廓不像是尸鬼。”


    虽说远了点儿,但马匹和车架的模样他还是大体辨认出一些的。


    “他们还打了旗号,应该是活人!”


    城门洞旁守着绞盘的屯卒犹豫片刻,低声提醒道,“什长,前日老大人不是刚传了口令,说咱们的人快要回来了,多注意些。”


    闻听此言,睡眼稀忪的屯卒什长仍旧昏沉的脑子突然想到了什么,陡然就清醒了过来。


    他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快,你快去通知......”


    话到嘴边又卡了壳。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全都通知到位,省得留下话柄。


    “李义教头那儿,还有咱们老大人府中,都去通知到!要快!”


    话音刚落,这什长就宛如被踩了尾巴的耗子,噌的一声窜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地直往堡墙上跑。


    拱手请示的屯卒看着上官的背影悻悻地张了张嘴,还是打消了做礼给空气看的念头。


    他敷衍的微微揖了一下,就转身朝堡内跑去。


    所谓教头,指的是负责编练那批流民新卒的职位。


    李义就是以这么个正式名义,留驻在沙岭堡,督练管理那些新编民壮的。


    沙岭堡除了守门重任,其余次要的城墙防务,当下大都被这支两什的足编新卒接管,以此缓解人手匮乏的窘境。


    新卒领队什长,分别是当初的那两个入了军籍的赵氏家仆。


    脱了贱籍,他们也不再叫原来赵四五六七八那样潦草的仆号,各自起了个新名。


    一个叫赵铭,一个叫赵承。


    这字,甚至还是二人私下里,去求了旧东家赵钟岳帮他们想的。


    取的是铭恩、承恩的寓意。


    这既是维系曾经赵氏主仆情分的一种对下示好,也是向上官李煜表明赵钟岳本人知恩、记恩的明正心意。


    ......


    “速开城门!”


    城外当先一骑脱离队伍,奔赴城门外勒马而立,马上骑士中气十足地大喝叫门。


    “即刻回禀李铭老大人,我家百户大人李煜率队回返!”


    城头上的屯卒什长听到对方所喊,提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他上来的及时,没耽搁事儿。


    他又探出半个身子,眯着眼朝下方逐渐清晰的骑队中仔细辨认,很快就锁定了几个熟面孔。


    这才扬声回话,“还请担待一二,卑职已经派人去向我家老大人回禀!”


    “稍后便有结果传回,还望大人们海涵!”


    这话,既是向城下之人回话,也是为了让越发接近的骑队能听之入耳。


    他相信,带队的百户李煜,必然也在其中。


    尤其那个披大红大氅的扎眼身影,几乎可以肯定就是队伍领头的,也就是那位百户李煜了。


    至于,这时候李煜肩后是着绿披还是红披,这样的违制细处根本没人放在眼里。


    大家都自身难保,谁还能有心思去在意这样的细枝末节?


    礼崩乐坏,已不可止。


    ......


    没过多久,这消息就从堡门传开了。


    传到了李义耳中,更传到了李氏官宅的前院、后院。


    后院的少女,绣鞋轻轻点地,正坐在秋千上,朝对面的石头发呆。


    “煜哥儿回来了!”听到院外的动静,少女刚惊喜叫出了口,下一瞬又马上收声往闺阁走去。


    李铭恰好在步廊路过,只瞧见庭院内女儿矜持的退却背影。


    他捋着胡须,也不由点了点头。


    心下想着。


    瞧瞧,这才是他的好闺女,越到紧要关头,反倒更沉得住气了。


    男人嘛,不吊一吊,岂能收得了心?


    父女二人一出一进,很快错开了距离。


    李铭心情大好,他背着手,不疾不徐地走向前院正堂。


    他哪里晓得,李云舒的匆匆折返,只是为了寻她的小姐妹,帮着再打理打理妆容细处。


    “贞儿,贞儿!”


    李云舒一头扎进闺房,很快又折向隔壁,拉住了正在自忙自的母家表妹贞儿。


    “贞儿,快,帮姐姐再把那支银簪插上!”


    她急急地转过身,露出白皙的后颈。


    “再看看我脖子后的发丝,乱了没有?”


    “好的,舒儿姐!”


    因着前两日坐在秋千上,一时忘了形,曾把簪子晃落的先例。


    李云舒索性也就没戴着了。


    她平常戴木簪的时候还好说,但若是贵重些的银簪不慎落了,磕着碰着不说,就算只是污了那也容易误事。


    这才有了她这先回后出的一遭。


    ......


    府宅正堂内,李铭早早地坐在官帽椅等着。


    茶水也有伺候的婆子婢女摆齐了,只等李煜入府。


    伴着‘铿锵’的鳞甲摩挲声响,一道挺拔的身影在护府亲卫的引路下,走进堂内。


    他抱拳一礼,“族叔,侄儿回来了!”


    李铭闻声,遂抬首相望。


    眼前男儿挂吴钩,着沉甲,披红氅,少年相,锋锐藏。


    背对门外天光,宛若身映华彩。


    那是......他曾经的来时路。


    多少代辽东李氏武官,便是自此踏沙场,一去不复还。


    眼前辉光形影,与心中执相转瞬重合,李铭看的一阵恍惚,喉头滚动,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吾......”


    ‘儿’字未及脱口,李铭已经触电般地放下了手,眼帘变得低垂,仿佛方才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只是那握着茶杯微微轻颤的右手,彰显了他心中因思念而泛起的阵阵波澜。


    是了!


    今日回来的,是李煜,却终究不是他那苦命的孩儿。


    李铭轻吐一口气,收敛了眼底的最后一丝遗憾,才假作咳了两声,嘴角扯出笑意。


    “让贤侄见笑,叔父叫茶水呛着了,只得缓缓。”


    李煜目光微动,也不探究,只是依礼道,“叔父还是该多保重身体。”


    李铭不愿对此多言,摆了摆手。


    “贤侄还是先入座罢。”


    等李煜坐下后,他才略带疲惫的说道,“前段时日终究是大病一场,许是伤了元气,老夫平日里难免还是会有些疲乏。”


    “老喽......不中用了。”


    李铭苦笑着摇了摇头,又端起茶杯,借着轻抿的动作,掩饰着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