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

作品:《她不想再做掌心娇

    周围很热,热气熏得人睁不开眼,沈卿望着眼前腾跃的火焰,想退后可身子僵硬动弹不得,她只能抬头,见着锅炉上悬着的水珠兹拉兹拉作响,转眼蒸腾消失不见。


    她似乎是回到了沈府的膳房,她小时曾溜进去过,还不小心烫到了手,女人见此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


    她双脚离地,垂眼看着地面,感觉自己飘起来了一般,奇妙的感觉让她笑出了声。对,当时就是像这样。


    她被一双素白玉手托着抱起,顺着女人的力道一扭身搭在女人肩头,好闻的桂花香气夹杂着淡涩的药味包裹着她,沈卿伸手揽住女人纤细的脖颈。


    “傻孩子,怎么不会喊痛呢?”


    女人这么一说沈卿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不是来自被烫伤的手臂,而是喉咙,她感觉喉咙里火辣辣的刺痛,仿佛自己也成了挂在炉壁上的水珠,被炙烤着。


    她顿时闹腾地哭闹起来。


    她睁开眼,泪珠随之滚落脸庞。


    她同王壮苗很像,或者说大多人都像他们这般,碰上痛极了的情绪总是回避开。她已经很久没想起她的母亲了,却不想会猝不及防地再梦见儿时那般小的事。


    她转了转眼,自己还在枕浪阁内躺着,窗外日头大好,应当已经晌午了。裴云程正坐在一旁,刚从冰水里浸湿了帕子在拧水。见他要回过头,沈卿忙扭脸转向一旁。


    裴云程回身,只看见她脸庞的泪痕,他将冰凉地帕子落在上面,擦去她最后的泪。


    他若无其事道:“醒了?”


    “嗯。”


    沈卿一动嗓子才发现梦里的感觉是真的,她的喉咙当真痛到要裂开了。


    她病了,或许是因为昨日下水着了凉,或许是因为前几日的颠簸,积劳成疾。


    裴云程一只手拿着帕子,一只手撩起她散落的发丝,先将她的脸细细擦拭一番。面上滚烫的温度很快使得冰爽的帕子也失了凉意,或许温没降下来,但沈卿多少感觉好些了。


    “劳烦你,殿……裴云程,真的多谢。”沈卿哑着嗓子道。


    “嗯。”


    “有进展了吗?”


    “还没。”


    “你得去看着他们吧,万一有他们的人混在其中捞上了尸体却毁掉了呢?”她被病绑在床上,心便更是着急。


    裴云程无奈道:“我早些仍是同他们一起下水的,正是晌午,回来吃饭休整,晚些还会去。”


    沈卿闻言闷闷哦了声。


    她望着窗外湛蓝的浩然天空和点缀在一旁的桂花树枝,点点嫩黄的花苞在风中摇曳,方才便是它将香气美梦送入她的屋子。


    “我梦见我母亲了。”她忽然道。


    帕子又搭上她露在外面的半截皓腕,凉爽的触感让她热成浆糊的头脑一点点冷静下来。


    裴云程不受皇帝喜爱,母凭子贵,有时也是母为子累,他的母妃因他遭受厌弃,也已郁郁而终了。


    其实话一出口沈卿便记起这事,心里已悔了,裴云程却接话道:“秦氏吗?”


    他最后擦过沈卿的指尖,又将帕子浸回冰水中,沈卿能看见他的指尖被冻得通红。


    “嗯,只是忽然想起了,其实外祖家似乎离这不远。”


    秦氏本家无官无职,却是江南一代富商,不同于何清许地头蛇一样的存在,秦氏根基盘根交错,铺子几乎遍布国土,实实在在富得流油。


    “想回去看看吗?”裴云程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沈卿也感觉出来了,他就是来陪自己消磨时间的。


    “不,只是忽然想起来了。”于是她也不再多说,又催促,“你快些去吧,莫要错过了什么。”


    “可要寻人来守着你?”裴云程也知时间宝贵,收了东西起身,临了出门还是不放心问道。


    沈卿摇头:“不用,我已好多了。”


    裴云程知道她这么说,若是强塞给她她也不会要,便点头出门。


    沈卿又了躺了会,头脑却已是清醒,反倒躺得心焦,便起身简单穿了衣裳,坐到窗边小口喝药,远眺水上事宜。


    河面上的船只望着比昨日更多了些,不少聚集在下游拉起的网附近,仔细翻查着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开来,沈卿感觉自己被腌入味了。


    她正要再喝下一口,却隐约听见鸟雀扑扇翅膀的声音。云栖州山水秀丽,鸟雀多并不奇怪,沈卿本也没有在意,只是为躲汤药自欺欺人地寻个借口,望了过去。


    又是一只落单的鸿雁,孤零零的身影正要往南方飞去。


    本意是赏鸟,可刚有些笑意沈卿便蹙起眉。


    奇怪,那似乎不是野鸟。


    她瞬间想起昨日上岸前她也见着了落单的鸿雁。


    她站起身,攀上窗牖。


    那雁足似乎绑着一卷书信。


    她怔愣一瞬,心旌猎猎作响,下意识便踏上窗台飞身出去,她扬起手,却只摸到雁尾的羽翼,不过倒是借此真切看清雁足确实绑着书信。


    她“啧”了一声,落到屋脊上随手捡了块碎石掷去。她本不想伤到鸿雁,毕竟尚不确定书信是否与顾言玉有关,这也可能只是寻常人家自养的鸿雁,但此刻顾不得太多,她向来是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


    碎石眼看着就要射到雁足,却又有一碎石飞快地从地面被人掷出,正撞上沈卿甩出的那一块,几乎将她的那块石头击得粉碎。


    鸿雁被吓得嘶鸣,扑扇着翅膀更快地飞远了。


    沈卿心一紧,她还发着烧,头重脚轻使不上全力,而来者明显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她若对上未必能讨到巧。


    她一边后退,一边忙顺着碎石飞出的来路向下望去,男人却已飞身上来,自白了身份。


    是凌成化。


    沈卿后退几步站稳,与他保持距离。


    凌成化朝她拱手:“原是姑娘,想来是误会一场,此雁送的是我的家信。”


    沈卿身子微侧回礼,敛了怀疑的神色,温从笑笑:“原是如此,是小女多虑了,险些耽误了大人的事,望大人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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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成化忙摆手:“无妨无妨。”


    他笑眯起眼,藏起眼中的打量。


    虽只是日常的侧身礼,可眼前女子的行姿走态端庄稳重,挂在身侧的流苏一动不动,明晃晃大户人家千金的气质。不过她突然见着自己也不惊不慌,甚至自己方才见她飞身出屋,简直皎若游龙,又像个侠女。


    凌成化忖度片刻,高门千金又会武,见过大风大浪,处事自重,他想了许久也没想到个合适的人选,毕竟高门千金中能与裴云程搭上关系,随他来到这小地的他就想不出哪怕一个。


    “姑娘今日怎还留在枕浪阁?”他寒暄道。


    他自知沈卿已经对自己起疑,而他还对沈卿一无所知不免心焦。


    “身体不适,稍作休息。”沈卿言简意赅。


    “如此,那我来送姑娘下去。”他上前迈了半步,示意沈卿,等她首肯。


    沈卿不推脱,应好。


    他搭上沈卿的手臂,另一只手半推着她的腰,带着她飞落到地。


    手真切碰上沈卿时他才发现她平日身影隐在衣袍内,看着瘦弱,不怪他初见时只以为她是个弱女子,这才对她放松了戒备,实际上她肌肉恰到好处得紧实,使得她身姿轻盈灵活。


    他转了思路,于脑海里搜寻起表面体虚病弱的千金,而且既然会武,那大抵是出身将门之家,至于随裴云程孤身在外,或许是因家族落魄。


    眼下贴合这说法的,恰有一人。


    大名鼎鼎的芙蓉郡主。


    但终究只是猜测,他垂眼,未免打草惊蛇什么也没说。


    他们站稳,凌成化松开手。


    二人各怀鬼胎,谁也不信谁,沈卿自知现在不是和他纠缠的时候,一转身要先行离开,视线毫无防备地一抬却被一双漆黑的眼捉住。


    裴云程正站在巷口,定定地看着她,沈卿不知道他何时站在那的。


    夕阳西斜,血红残阳落在他身后,染透了天边江水,他却没沾染上半分夕阳暖意,整个人比刮人的秋风更冷。


    沈卿怔然与他对视,第一次深切感受到裴云程身上作为皇子独有的天家压迫感。她心里瑟然,想移开眼,可裴云程的眼像一张蜘蛛网,而她是被捉住的猎物,动弹不得。


    于是她转而开口:“裴云程,怎么了?”


    凌成化右眼狂跳,他垂在身侧的手已紧攥成拳却还在颤抖。


    他摸不清沈卿的底细,更猜不透裴云程的心思,他先前曾听闻二皇子孤僻,不近人情,这两天一见也是深以为然,因而在听到沈卿唤他裴云程时,他不免讶异地转了视线望向沈卿,这一看,他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他闭上眼,因为右眼抽筋了。


    裴云程面目表情地转眼看了看凌成化,沈卿不再被那双森然的眼盯着,心舒卷下来,抬脚向裴云程走去。


    裴云程待她走近,略微低头,几乎能闻到她身上未消散的药味。


    他道:“捞到了。”


    “什么?”


    “尸体,捞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