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救命！”一个少年连滚带爬冲进街口，紧跟着听见“哞”的一声，一头发狂的黄牛凶狠地顶在他身后，眼看少年就要命丧牛蹄之下。


    姜未两步跃上前去，一手提起少年，另一手劈掌砸下，打昏了发疯的黄牛。


    落到地上，姜未忽然鼻子一动，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臭味，她狐疑地看向手边死里逃生的少年，不是妖，不是魔，不是鬼，他是什么东西？


    季成慧已经扑了上来，连连向姜未道谢，原来这少年是她的小叔子，名叫彭通雨。


    季成慧才检查完他是否受伤，正要询问事情原委，她婆母从门里冲了出来，“小雨，你没事吧？”说着搂着少年仔仔细细地摸索一番。


    彭通雨一扭身子，他都这么大了还被娘亲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抱，面上不禁带了几分羞意，“我好着呢，娘，多亏这位…”


    不等小儿子说完话，老妇见他没事，脸色登时转怒，抄起墙边一条长棍，就打了过去，“我打死你个冤种！”


    少年没料到这一茬，背上立刻挨了两棍，被打得抱头鼠窜，“我错了，娘，我知道错了。”


    两人跑打得远了，季成慧看看姜未，讪笑一声道：“小雨也不知最近怎么了，一天到晚在外面招猫逗狗，上次去人家猪圈里逗猪，险些被拱死，今天又不知道怎么招惹上人家的牛...”家丑难言，季成慧略过不提，又恢复热情，“咱们别管他们了，快进来，还好今天有你在，要不然小雨这条小命可就难保了，我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


    伴着季成慧热诚不停的言语，姜未被彭家出来迎接的众人簇拥着走了进去。


    彭家宅子不小，一看就是好过的人家，他们知道姜未是季成慧的救命恩人，一早接到信，就在整置宴席，这会儿又听说姜未救了彭通雨，更加热情，坚持要去再添几个菜。


    热闹了一晚上，等宴席散去，已经漏尽更阑，姜未躺在彭家特意收拾出来的屋子里，等到外面没了响动，才悄悄从窗户翻了出去。


    她一早就注意到那个身带臭味的少年彭通雨宴席一半就溜了，此时也不必费力去找，循着渐渐浓郁的臭味就来到了彭家西面的侧房，这里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这个时间，不该再有人来了。


    姜未悄无声息地推门进去，一步跃上房梁，就看见下方的彭通雨正在热火朝天地忙活着，他拉来了一张破旧方桌，在桌上摆上五个碗，又向碗里各倒入了一瓶血，有的血多，有的血少，看起来十分不讲究。但紧接着，一股略浓的臭味冲出，原来是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尊漆黑雕像，摆在了正中央。


    姜未顿时了然，原来是邪神，她就说这种混杂着香火味的臭味好像在哪里闻过。


    所谓邪神，其实就是一些邪修，最早是修香火道的修士会自称为某某神，靠积德行善、护佑一方来积攒香火信众，从而得道飞升，这种也算正统，但渐渐有此道修士走了邪路，开始引诱信众血祭，通过制造灾难和大恐怖事件来获得崇拜，教唆作恶，收割灵魂，以达到更快晋升的目的。


    姜未两年前遇见过一尊，多亏那尊邪神像倒霉，自己撞在了斩无刀身上，折成了两截，不然别说她，只怕整个大石村都要沦为它的祭品。眼前这尊邪神像，又不知是哪个邪修的化身。


    姜未想了想，暂且没动手，想看看彭通雨究竟在搞什么鬼。


    彭通雨看着面前的五只碗正犯难，有的血凝成了冻，有的血少得可怜，看起来实在不像样，可五牲血太难凑了，尤其是猪血、牛血，他险些丧了命才搞到一点，这要是还不成功，他可能就没勇气再来一次了，想到这，他给自己鼓了鼓劲，双手合十喃喃告罪着：“神明莫怪...神明仁慈...”


    紧接着，他长吁一口气，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地上，正式开始祈愿，“彭某通雨，谨以五牲之奠，敢昭告于无上灵簪宝君...”结结巴巴念完前缀，终于到了最重要的拜神咒，他却神情一呆，磕磕绊绊吐出几个字，猛地一拍脑袋，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条，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念，然后，念岔了一行。


    姜未眼看着邪神像刚刚腾起的一点邪光顷刻散去，也不知道是该嘲笑他笨，还是庆幸他笨。


    彭通雨泄气地塌下肩膀，很快又重整旗鼓，再次开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未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听着彭通雨又一次卡住，心里默默接起了后句，“无祝不应，有感必通...”她都背明白了，到底什么时候能到下个环节？（注1）


    正合着眼养神，下面的彭通雨终于顺顺当当诵完了一遍拜神咒，姜未猛然闻到了一股浓郁宛若实质的臭味，连忙向下看去，下方的少年正拿起手边的匕首朝自己胳膊抹去，这是祈神的最后一步。


    姜未捻出了一粒糖，瞄准他手里的匕首飞射而出，灵光疾驰，却听见“咚”的一声，奶白色的糖弹在了地上，滴溜溜蹦走了。


    她失手了？


    姜未再看，原来是彭通雨扬了下刀，又害怕地放下了，她这才打偏了方向。


    真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姜未坐起了身，紧紧地盯着他，少年似乎是鼓了很久的勇气，再度扬起刀，姜未也又捏出了一颗糖。


    刀尖即将触碰到皮肤，手里的糖也蓄势待发。


    刀又顿住了，刀又放下了。


    以上环节又重复了数次，姜未干脆把糖丢进了嘴里，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对他期待什么。


    邪神像的邪光都因为仪式耽搁太久而湮没了，一切祭典又要重新来过，他现在再抹自己一刀也是白搭。


    姜未已经大概知道这少年是什么成色了，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别比划了，已经没用了。”


    彭通雨吓得蹿了起来，被姜未一把按住，她一言难尽地问道：“谁教得你拜邪神？”


    彭通雨这才看清是今天救过他命的修士，一下放松下来，乖乖行了一礼，脸上毫无被抓包的畏惧，反而好奇问道：“为什么没用了？您怎么知道的？”


    姜未表情一滞，“你没看到邪神像上的邪光已经散了吗？你耽搁太久，仪式中断，只能从头来过了。”


    “它还会发光吗？原来真的有用啊。”彭通雨喃喃感慨着。


    姜未气笑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拜邪神像，不要命了？”


    彭通雨终于注意到姜未口中的“邪神”二字，茫然不解道：“我从圣母神宫里请来的神像，怎么会是邪神？”


    这回轮到姜未错愕，圣母神宫即圣母庙，是祭拜人族之母元福圣母的道宫，天下最清明正道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邪神混进去，圣母神像也不能允许，“你真的是从神宫里请出来的？”（注2）


    彭通雨刚想肯定，忽然又挠了挠头，“是从神宫门口...但她和我说了，灵簪宝君是圣母娘娘的弟子...”他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典籍中有载，元福圣母有七位弟子，但都在第二次和第三次神战中陆续陨落了，这七个人法号皆流传于后世，可没有一个人叫灵簪宝君。


    “后收的小徒弟”什么的，听起来真的很像是骗人的。


    姜未松了口气，差点以为是圣母神宫出了问题，不过这帮邪教徒胆子也真够大，连神宫门口都敢传道，还敢假借圣母之名。


    “什么你也信，是谁给的你邪神像？”姜未问道。


    彭通雨回忆道：“我也不认识，就是在神宫门口遇见的，是个长相挺普通的女人，她给了我神...像，不，邪神像，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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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拜神咒语，教给我怎么祈愿就走了...我后来也没再见过她。”


    姜未看着他天真懵懂的样子，心想他娘今天还是打得他太轻，但也懒得再教训他，“拜邪神什么后果你应该听说过吧，你愚笨无知，险些把你全家都害了，现在，把邪神像交出来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彭通雨居然还犹豫了一下。


    姜未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你到底有什么愿望，居然还敢留下它？”


    彭通雨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森寒，连忙从桌上拿起了邪神像递给她，结结巴巴道：“不是...我只是...您拿走吧，大人，我再也不敢了。”


    姜未当着他的面拔出长刀一抹，邪神像应声断成两截，把彭通雨吓得噤若寒蝉。


    邪神像原本没这么脆弱，它虽还未被唤醒，但也算是件灵器，只是姜未拿着三界第一神器斩无刀，虽然是封印状态的神刀，但劈一个小小邪神像还不在话下。


    彭通雨可怜巴巴地坐在地上，又畏惧又落寞又焦虑。


    姜未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有什么心愿非得求神？”他看起来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少年郎，爹娘慈爱，兄嫂和善，家境富足，能有什么大烦恼？


    彭通雨垂着头，忽然眼睛一亮，抬起脸，目光灼灼地问：“大人，您会捉鬼吗？”


    鬼？姜未不由问道：“哪的鬼？”彭家肯定没有鬼，但彭通雨这小子莫非是撞邪的体质，又在哪见到了鬼？


    彭通雨站起来，脸上又有了光彩，“大人，我求神其实就是想找一位姑娘，她前些日子被鬼附身了，后来却离奇失踪了。”


    姜未正色道：“你仔细讲讲。”


    彭通雨便从头讲起，“我和那位姑娘是在神宫认识的，她常去神宫拜娘娘，我常去打杂，日子久了，就熟悉了，她是我们县有名的财主鲁镇宏家的大小姐，闺名叫作鲁韶真。她身体不好，不良于行，还不能吹风，但她实在是我见过最聪慧最有学问最善良最好的姑娘。


    半个月前，鲁小姐好久没来神宫，我...我有些担心，就去鲁家附近打听了一下，这才听说鲁家生了鬼，那只鬼正好附在了鲁小姐身上。我急得不得了，就日日去打听，按理说鲁老爷财大气粗，人脉又广，和县司也相熟，找位擅长此道的大人来驱鬼并不难，可他们家却迟迟没有动静。等又过了几天，我就听说鲁小姐失踪了，有人说是被鬼吃了，有人说其实是死了，还有人说是被送出去求治了...但我后来碰到了一位知情人，他告诉我鲁小姐其实是被关起来了，再不把她救出来，她就要死了。


    我...我本来想去请神宫的婆婆，结果在门口遇见了...”他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我就跟被迷了心窍一样，居然信了这种东西，耽误了好几天，也不知道鲁小姐到底怎么样了？”


    他低落地痛骂了自己一番，可怜巴巴地看向姜未，“大人，您...”他猛地跪在了地上，砰砰砰给姜未磕起了头，“求求大人了，您心地仁善，求您想办法救救鲁小姐。”


    姜未以元力托起了他，“磕头就免了。”难得又碰上斩妖除鬼的事，她怎么也要去凑凑热闹，不过这件事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彭通雨讲得不明不白，她只能亲自去探探再说，“我去鲁家看看，但线索太少，我不保证能找到她。”


    彭通雨大喜，跪是跪不下去了，连声道谢，“大人，您大恩大德我铭记五内，我...我以后给您雕神像，给您祭五牲血...”


    姜未抽出一旁的细长竹棍打在他脑袋上，“再敢碰这些玩意，我替你娘打断你的腿！”说罢，人就飞了出去。


    彭通雨悻悻住了嘴，连声答应，看着姜未远去，不禁双手合十，跪在地上胡乱祈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