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笃笃响了，范大娘赶来开门，看见是刚刚离开的姜未，有些不解道：“您怎么回来了，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她让开门，请姜未进来。


    姜未轻声道：“大娘，我来帮你找春芽吧。”


    范大娘一怔，一滴眼泪啪嗒落在了衣襟上，她捂住了脸，那些压抑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淹没了她，原来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强，她的心弦只需要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崩碎成千万段，“我梦见她了，她哭着说想吃娘做的米糕…”


    姜未无声地看着哭泣的她，满屋的米香，都带着一股涩意，是一个母亲穷途末路的期待与思念，是她隐在温柔爱怜中却再也支撑不下去的决绝死志。


    她用尽了家中米粮，已生赴死之心。


    范大娘一把抓住姜未的手，“大人，您能帮我找到春芽？”她几乎要跪下，被姜未强硬地拉住，“求求你了，大人，不管她是死是活，好歹叫我知道，求求你了，大人…”


    姜未重重地点头，这是一个母亲的执念，是生是死，是人是尸，总要见了最后一面，才能了结。


    “我尽力。”


    寻人的术法无数，可姜未一个也不会。


    好在她有一盏家传的烛台，这烛台青铜所制，做工粗陋，其上没有蜡，只有一根烛芯，不知是哪位先祖随手所做，是少有的几件不修巫道也可以使用的巫器。


    这盏烛台用处十分有限，只能拿来寻找凡人，须以直系血亲的鲜血为引，距离还不能太远。


    姜未取了范大娘一小瓶血，烛台搜寻的距离很短，只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慢慢试，“大娘，你知道春芽最后失踪的地方在哪吗？”


    范大娘眼睛又悲戚又期待，“她应该是去了万火坊闵家。”


    “万火坊？”


    范大娘抹着泪，“她哥哥在闵家做事，忽然急病死了，我家老头子去讨人，连尸体都没见着，没过两天，老头子做工的时候，又意外给倒了的兵器架砸死了，虽然赔给了我们一笔钱，但春芽这孩子气性大，非说她爹和哥哥死得蹊跷，要去找人查问，一去就没回来。”


    姜未下意识觉得范大娘家人的死亡只怕真有猫腻，可惜闵家跑了一干二净，再想查妖祸前的这桩案子也难了。


    “我先去寻人。”姜未手捧着烛台，召出碧玉芭蕉叶径直飞向县城。


    范大娘扒在门边，看着碧绿灵光消失，缓缓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虔诚地诵祷起来。


    ......


    妖祸过后，县里也没了城禁，城门虽关着，姜未却轻易踏着芭蕉叶飞到了城里，落在闵家大门前。


    她倒出一滴血滴在烛台上，烛芯摇晃了一下，燃起一簇幽幽的暗红色火焰，火焰慢慢分离出了一簇火苗，漂浮在空中，旋即消失不见，烛台上的火也慢慢熄灭。


    这代表春芽并不在这附近。


    姜未没有失望，又沿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继续点灯寻找，瓶子里的血越用越少，姜未也逐渐靠近了城边，她看着瓶子里最后不多的血量，走到了北边。


    这里已经是郊外，再找不到不仅是血不够用了，人也很有可能已经不在景阳了，那就很难再找到了。


    她倒上一滴血，又一次点燃烛火，这回分离出的火苗摇摇晃晃，却没有再径直消失，它从东面慢慢地顺时针移动，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火苗停了下来，慢慢向前飞去。


    “找到了。”姜未松了口气，连忙跟了上去。


    路越走越荒凉，两侧杂草丛生，还没到终点，姜未已经闻见了一股腐烂尸体的味道，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哪里，景阳县的乱坟岗，无家可归、客死他乡、见不得光的孤魂野鬼都葬在这里。


    烛火飞停在不远处的坟岗上空，姜未顿在原地，看着那暗红色的火光，久久才迈出一步，她走得很慢，脑海中划过范大娘期待的泪眼。


    虽然早有预料，可她也希望她带回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是，已经一个多月了。


    姜未走到火苗的下方，轻叹了口气，正打算扒开坟墓，把女孩的尸身带回收殓，一低头，却看见坟下挖开了一个洞，洞中正露着一双黑漆漆的眼，饶是姜未胆大，也不禁吓了一跳，“你是人是鬼？”


    无需地上的人回答，她的鼻子已经闻到了活人的味道，心里不知是惊是喜，“春芽？”


    坟里的女孩也就十三四岁，听见这两个字，眼中流出泪来。


    姜未立即知道找对了人，连忙把人挖出来，“我是受你娘所托来寻你的，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家，你娘正在家里等你呢。”她说不出的高兴。


    女孩终于从坟茔里出来了，又哭又笑地低声道：“我梦见娘了，我还和她说我想吃她做的米糕了…姐姐，我是又做梦了吗，你是来接我下去的吗，那我能回去再看一眼我娘吗？…”


    姜未还没来得及回答，春芽就晕了过去，姜未急忙给她渡了一缕灵气，帮她护住了心脉，又取出一颗补气丹，削了点儿粉末喂进她嘴里，才算保住了她的命，再晚来一会儿，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这样都能活下来，姜未感叹着，轻轻抱起了她，忽然眼睛一瞥看见同一个坟茔里还埋着好几具尸体，都已腐烂发臭，边上还散落着一些蛇鼠尸体，她连忙避视，一时不敢深想这女孩是怎么活下来的。


    火苗静静停在女孩头顶，姜未知道没有找错人。她收回了烛台，一时不放心，绕着乱坟岗又转了两圈，确实没有第二个活人了，这才抱起女孩去县城医馆求治。


    医馆的年轻医师没见过伤得这么重还能活下来的人，开着药方道：“这姑娘准有天资，最起码能做个体修。”他又细细嘱咐姜未帮她清理包扎。


    姜未拿了药，在屏风里侧，慢慢除去春芽已经黏在伤口上的破烂衣衫，一见那裸露的皮肤，忍不住手一缩，深吸了口气，那触目惊心的伤痕，连杀妖不眨眼的她都不忍直视。那些伤口都已经脓肿发臭，仍可想见当日受凌虐时的惨象，这孩子的生命力得多顽强，才能支撑到姜未来救她。


    姜未轻手轻脚、温柔细致地帮她清伤敷药，嘴里轻声道：“没事了，你马上就能回家吃到你娘特意给你做的米糕了。”


    少女在梦里不知梦到了什么，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


    春芽能下地是半个月之后了，多亏姜未给了一颗补气丹，每日用水兑上一点，很快就养回了一些元气，她体质特别，受了精心照顾，好得也就更快。


    “你是说，他们把你打晕送去了一个别苑，那里有两个禽兽每日都在虐杀少年少女？”姜未和春芽背着范大娘在门外闲聊。


    这几日姜未都在菜村四处打听万火坊的事，但村里诸人就算有亲戚曾在万火坊里做工，所知也都不多，更没有万火坊的伙计留下来。反倒是春芽修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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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偶然谈起自己失踪的原委，才叫姜未抓到一点端倪。


    春芽如今回想起来，脸上也没有惧色，只是咬牙切齿，“死了好多人，和我一起埋在乱坟岗的就有七八个，我们还只是其中一批，我躺在坟里的时候，就对着满天神佛起誓，我若能活下来，一定要亲手杀了那两个禽兽给大家报仇。”


    这姑娘心志之坚韧，令姜未十分动容，她自醒来也从未沉湎于那段噩梦阴影，而是满是重生的珍惜喜悦和复仇的斗志。


    姜未安抚地摸摸她的脑袋，问道：“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子？”


    春芽咬牙道：“那个老的，头发是灰白的，皮肤却比小孩子的还好，他们叫他‘执事’，另一个年轻的长得特别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人，可惜是个丧尽天良的畜牲，他叫玉什么...”


    “姜玉展。”姜未的拳头捏了起来。


    春芽惊讶道：“姐姐，你认识他？”


    “嗯，他们已经死了。”虽死，姜未犹嫌不足。


    春芽一时错愕，脸上露出既惊喜又失落的表情，惊喜是仇人已死，大仇得报，失落是并非自己亲手所报，“他们怎么死的？”她追问道。


    “死得很惨，你们经历的他们都经历过了。”姜未知晓她的心事，好在他们死于怨火焚身，不算便宜。


    春芽忍不住落泪，嘴里喃喃着：“那就好，那就好...”眼泪越流越多，最后变成嚎啕大哭，她不只是为自己哭，也为那些死在她眼前的无数年少的亡魂而哭。


    姜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等她哭够了，才缓缓问道：“我与他们也有深仇，春芽，你能带我去他们住过的地方看看吗？”


    春芽很想点头，仙子姐姐知晓他们死讯又知道他们死得很惨，或许那两个人就是死在姐姐手上？她心中万分感激，恨不得以命相报，可她偏偏是昏迷着被送进别苑，实在不知道位置，她努力地回想，想破了脑袋，忽然激动道：“姐姐，我...我实在不知道那个别苑在哪，但我记得我当时躺在那个大院子里，能看见东边太平司衙的悬钟。”


    姜未眼睛一亮，那就好找了，能看见太平司的悬钟，必然离县城不远，太平司的西面，想找一个面积不小的别苑不是难事。


    姜未问过春芽身体状况，两人当即坐着碧玉芭蕉叶就飞去了县城上空，赶上县城刚经过妖祸，一切法阵都在修复中，不然贸然驾着飞行灵器在县城上方盘旋，胡县令非得把她俩揪下来不可。


    两人没用太久就找到了别苑，清静雅致的三进大宅，东西跨院，虽不富丽堂皇，却也玲珑精妙。


    两人落下，春芽一见那棵大树就恨得牙根发痒，“就是这！”


    姜未立即一间一间地找过，可除了一些残留的暗黑血色，这座别苑同样没留下任何线索。


    姜未说不清心中复杂的滋味，凭空有了希望，却还是一无所获，闵家这条线索算是彻底断了，但她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报仇哪有那么容易，她现在连仇人的衣角都摸不到，不过好在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对方想要斩无刀，她们就一定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正好，她也会变得更强。


    “姐姐，对不起，没能帮上你的忙。”春芽见她一脸失望，也感同身受地低声道。


    姜未回过神，笑了笑，“没事。”一切还远没结束。


    “咱们走吧。”姜未带着春芽离开了这间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