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垃圾桶里堆满了自热火锅和辣条包装袋，空气中弥漫着人工辣椒精和甜香勾兑出来的古怪味道。


    ——这是藏都不打算藏了？


    应照盯着面前满满当当几乎要满出来的垃圾桶看了一会，挑眉环视四周，最后走到紧闭房间门前，屈指敲门：“林眠。”


    门后传来物件掉落的叮铃哐当声响，他挑起眉，旋即听见林眠含糊不清，明显在吃什么，却还要故作冷静的声音：“干什么？”


    “你在吃什么？”


    “……苹果。”


    “外面垃圾桶里的包装袋是怎么回事？”


    “……”


    林眠没了声音。


    应照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我说过吧，从今天开始不准吃这么多垃圾食品——”


    “就今天！”


    “一天也不行，你说说你前两周吃了多少碗自热火锅？天天都不吃饭？”


    钥匙插-进锁孔却转不动，显然门对面林眠通过什么方式将房门反锁上了，应照心说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玩意教他这些邪招的，要被我抓到绝对饶不了他……抬手开始砰砰敲门，“你给我出来！今天中午我们出去吃！吃日料！三文鱼寿司和刺身拼盘！”


    “……不要。”


    “听话！”


    门那头没声音了。


    “林眠！”


    堂堂玉华仙君装耳聋装得风生水起，甚至抽空搬了个什么东西哐当顶在门板上。


    做完这些，他在可疑的咕咚咕咚冒泡声中咯吱坐到床上，微微喘息着：“我不喜欢吃日料……苏褚说那些东西就和他们吃的生肉差不多。”


    “那是她没钱吃的冷冻寿司，半成品预制菜！我带你去的绝对正宗，五星级预约制，你喜欢吃的那都有……”


    “不。”


    “你把门打开……”


    “贺怀醒死了？”


    应照敲门的动作骤然一僵。


    林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像是带着些许压抑的怒气：“我昏迷的这几天，除了宋时安，还有谁来过？”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应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沉默片刻，开口缓缓道，“客厅的门，隔音效果应该是顶级的。”


    林眠没有说话。


    但下一秒，门底滑出一个圆形物品，上面还充着电，闪烁着一点红光。


    ——是窃-听器。


    应照立刻掏了下口袋，手指很快就碰到了熟悉的凸-起。


    “……”


    他低头盯着摸出来的两枚硬币大小的录音器械，长久没有出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眼前的门把手忽然弹动了一下，应该是林眠走到了门前，搬走重物，抬指覆在了把手上。


    “你教我的，”他低声说，“怪不得别人。”


    应照轻轻揉了揉眉心，随手碾碎窃-听器丢开，握住了铜质把手，指节微微泛白，但却没有完全收紧。


    “难怪前两天我的手机上有支付记录……我还开心你终于想开学会花我的钱了。没想到啊，居然是买来对付我的。”


    沙沙两声，林眠似乎笑了一下，笑声很轻，穿透木板在空气中回荡。


    咔哒一声，门应声打开，他站在门口，身后自热火锅辛辣而刺鼻的香味扑鼻而来，带着某品牌果汁的甜腻味道。


    应照下意识捂了下鼻子，手指在半空停顿了一下，转而伸去牵起林眠，温柔地揉了揉冰凉的指尖。


    “好吧，”他无奈叹道，摇了摇头，“你想让我答应什么？”


    林眠从没见过他吃瘪的样子，似乎是觉得颇有兴趣，唇角勾着抹微微的笑，盯着他不开口。


    “……每天零食摄入量增加两袋薯片，不能再多了。”


    应照觉得自己简直倒血霉，人生为数不多一次着老婆干大事还踏马干完即失败，连个缓冲都不带，心底不禁涌上些许哀伤，勾出根烟咬在嘴里，“再多我良心过不去理智也过不去……林眠你要想一想，这些垃圾食品虽然对于你的仙躯来说只是添加剂，对这些由至尊存在造成的伤口来说可是大忌，极端的污浊，多吃下去你真有可能会没命的……”


    “……那就不用加，我们换一个。”


    应照一惊，嘴巴里那句“到时候我英年成寡夫，不得立刻冲上九重天和季鹤影你死我活干上一架或者跳血海里自杀算了……”咕咚咽了回去：“换什么？”


    “你想吧。”


    除了零食你还能想什么啊……应照在心里腹诽了一句，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非常自然的，除了点烟的手有点儿抖，差点把自己衣领给点着了，“那你先躲回去吃点火锅，我抽个烟……马上就好，你先关门，关门！”


    他说这话的语气简直像是害怕教坏未成年青少年，林眠略觉微妙地挑了挑眉，随后忽然笑了：“你这什么语气，我又不是没抽过。”


    应照一怔，心中警铃大作，本能伸手往裤兜烟盒挡，却被林眠抢先一步，挖出来抽了一根，放在手心里打转。


    “我也抽过，”他慢悠悠道，“这味道也不能说不好，挺醒神的。”


    应照噎了一下：“可是这不健康，如果要醒神，我桌上有咖啡，你拿一包用热水泡着喝都比这个好。”


    “那个是苦的。”


    “但这个是辣的。”


    “我喜欢。”林眠忽然笑起来，“何况这对我有什么影响？有害物质还没到肺部就被净化了吧……何况，你管的太严了。”


    说着，他紧握的左手松开，露出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偷走的打火机，低头啪的点起了烟，在应照极其意外的目光里不紧不慢抽了一口。


    “你对待我，就像教徒对待他们堂前那尊佛像，虔诚而拘谨，甚至强加上无数自己制造的幻想……但这是供奉神明的方法，不是朋友……夫妻相处的形式。”


    应照有些怔住，偏头瞥了他一眼。


    他从前还是高高在上，未曾被囚的玉华仙君的模样，应照其实也是见过两次的，都是在一些婚宴酒席等严肃重要场合，周围不是飞来飞去的死鸟或者乐姬，就是一些慕名而来，抢在前头拱手作揖，博取好感的仙人，他作为魔尊站在后头，只能远远看见个模糊清瘦的身影，端坐在仙雾缭绕的宝座上，垂眸低眉，美得惊心动魄，神色却是恬淡冷漠的，有时一句话都不会说。


    那一刻的震撼深深刻印入他脑海中，以至于即使很多年魔尊如愿以偿在自己的寝殿里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将他彻底拉下神坛，沾染欲-望和污浊，林眠在他眼底永远都是那副冷冷淡淡，充斥着神性，而又游离于尘世之外的清冷模样，似乎调笑和发怒都是不可想象的事。


    但此刻望着面前容颜依然夺目，修长手指却夹着香烟，徐徐吐-出白雾的林眠本人，应照却又有一种本该如此的释然。


    似乎……自己最初见到的玉华仙君，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应照一时甚至有些怔愣，但林眠没有管他的沉默，皱了下眉，挥了挥面前模糊自己视线的烟雾。


    或许是身后的自热火锅已经开始咕噜咕噜冒出煮好的气泡让他有些心焦，又或许是实在不想继续跟应照玩谜语人的幼稚游戏，林眠低下头，掏出手机，开始捣鼓什么东西。


    应照顺着角度看过去，就看见如墨般的长发被拨到右肩，雪白的侧颈一路隐没进蓝黑色的睡衣领口里，在走廊照路的昏暗小灯照耀下下，勾勒出一段优美的弧度。


    这的确是一个让人心猿意马的角度，应照咽了口唾沫，出神地想下次要不在这里试一试，刚巧自己也有隐形摄像头，到时候拍几张照片私藏也是不错的。


    但下一秒，林眠就打断了他的思路，不紧不慢地调出了一段音频，点开打开外放。


    里面赫然是他刚刚和白泽的对话。


    播到某个位置，林眠抬指轻轻摁下暂停键，然后剪辑，剪切，最后播放了自己截出来的一句话——白泽震惊到极致的那句“你怂恿的？”


    气温骤降，空气被冻结，森森隔绝了所有外界的声音。


    “解释这句话吧。”在极端的寂静之中，林眠放下手机，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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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烟，然后将应照手里的烟夺过来，掐灭丢到垃圾桶里，“解释清楚，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


    应照颤-抖道，“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只不过在其中充当了一些不太正当的角色……难道你在因为这件和我们无关紧要的事而责备我吗？”


    “贺怀醒的死的确和我们没有关系，”林眠慢条斯理地弹了弹烟灰，“但……既然他是昭明杀的，就和我有关系了。”


    “你还在关心那个混账？！”


    林眠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应照一眼：“当然不是。”


    应照心里有点慌——不知道原因不知道理由的慌，他随手从桌上抓起一瓶可乐，打开喝了一口，揉了揉眉心。


    “但他的背后代表着的，是季鹤影。”林眠顿了顿，说，“烛龙夺得妖位，林宥又看守不周山天门，季鹤影手执九重天一半兵力派遣权……这样的势力，撼动六界也不为过。”


    应照低着头，这一次他内心的情绪隐藏的很好，几乎半点没有显露在表面上，展示在林眠眼前的只有平静和漠然。


    “但妖界不会心甘情愿归附季鹤影的，”半晌他缓缓道，“至少在昭明手下，不会。”


    “……因为他后悔帮季鹤影了？还是说，林宥在你的授意下，用什么东西相抵，强迫他在这个时候跟季鹤影反目？”


    应照一顿，旋即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你什么时候知道林宥……”


    林眠平静地看着他，许久抬手指了指身后卧室里没有洗的枕头：“莲花香味……只有他身上会沾染的气味。”


    应照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定格在枕头套上，脸上露出一点无奈：“你怎么连这都能注意到……”而且那俩枕头套我其实对调过。


    你就一点没闻出自己夫君的味道吗？


    ——魔尊真的快要气死了，要知道那天林宥哭哭啼啼进来又哭哭啼啼走后，他就将对方碰过的所有东西都拆下来手洗了一遍，唯独换枕头时林眠死活不愿意，攥着边角皱眉，可怜样儿让他半点下不去狠手，顿了顿只好叼着烟郁闷地把枕头对调，自己憋着气忍受上面的臭气。


    原先还幻想着林眠一醒来就会根据上面自己的气味发现端倪，然后红着一张脸要求换回来，到时候自己说不准还能谋个福-利，如今幻想破灭，应照觉得自己像阻挠男女主爱情的小丑。


    妈的。


    他郁闷地低下了头，许久用力搓了把脸，长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突然林眠一把把他拉进卧室，按到床尾坐了下去。


    “在这讲。”他面无表情地说完，扭头端起自热火锅喝了口汤汁，“不然土豆片烂了不好吃。”


    “…………”应照扶了下额头，欲言又止的瞥了眼正小口吃土豆片的林眠，好半晌才勉强压下冲动慢慢地说，“你昏迷后第三天，林宥找来了凤凰沈图南。”


    这倒是个意料之外的开场白，包括那个基本已经没有人敢提起的名字，林眠端着火锅嗯了一声，埋首咬了口海带，一顿，夹起丢进应照嘴里。


    ……好硬，呸。


    “有点辣，你喝点水先……”应照没滋没味地把嘴里那块海带条嚼了吞进肚子里，起身给他倒了杯温开水，“有点硬，都拨到一边别吃，下次我带你去吃现成的……不知道他们之前约定了什么，反正那只死鸟诊断结束后，突然善心大发，帮你看了看锁魂钉的情况……结果就发现你的内伤一直没有愈合，甚至已经开始溃烂和发炎，估计就是抽离仙骨的后遗症了——他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时候，林宥就在旁边。”


    林眠不是很意外地哦了一声，低头吃了口牛肉。


    “林宥那傻缺这才意识到之前都被季鹤影当猴耍了，悲痛之下差点自戕在我家……幸好是差点，不然咱们就要搬家了宝贝……我看他那么生气，干脆就给他支了个招。”


    这谜语人的偏好也不知道是谁教的，林眠抬眼，冷冷示意他有屁快放。


    应照顺势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告诉他，扶光君此生最怕，不过自己的爱人，成不了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