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魂灯照亮昏沉的监牢，暮南情匆匆赶到，推开第二扇紧闭铁门时甚至被门槛绊了一下。


    他低低骂一声，快步上前，把手中魂灯往林眠怀里一塞，没好气地说道：“这里我来善后，你赶紧走。”


    林眠猝不及防抱了两盏灯，有些茫然地看向暮南情，顿了顿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别问那么多，赶紧把你身上那些血擦干净用传送阵回去，记住千万不要脱披风，就算是再多人阻挠也不要脱！”


    “九重天派兵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眠和暮南情同时看过去，对上季鹤影戏谑的目光。


    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袖口的土，带着古怪的笑意说：“那还真是凑巧，我甚至有些期待领头的人到底是谁了……”


    林眠的第一反应是现在天界除了灵霄还能有谁领头，太初那个老古板吗？但他还没有问出口，头顶就传来清晰到几乎不符合常理的呼喊：“玉华。”


    他愕然抬头，就见眼前漆黑而潮湿的天花板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影，负手而立，周身雪白的光晕溶解了周遭的墙面，进而透出来人的眉眼。


    那人有着熟悉的面孔，带着温和的微笑，连眉梢眼角扬起的弧度都和残缺记忆中隐隐契合，仿佛这千年苦难曲折的时光并没有影响他分毫。


    林眠察觉到自己喉咙微微发干，舌根泛着极其古怪而苦涩的味道，那是根源于骨血里，甚至无法根除的不安，他唇-瓣颤-抖着张合半晌，只艰涩地吐-出两个字：“……白迟？”


    白迟，或者说玉清尊者，轻松破开天花板落下，周遭魔兽在神光照耀中尖啸着化为浮沫，碎屑中他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给了林眠一个拥抱。


    “好久不见，玉华，你过得怎么样？”


    他的语气是那样自然，神态是如此平和，就好似曾经那些风霜雪雨都未曾发生，他们还只是某种过分亲昵却恋人未满的关系。


    林眠整个人都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恐惧甚至冻结了四肢，让他连躲避和攻击都做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盯着面前带着笑容，温和儒雅，同平时判若两人的白迟，和他瞳仁中倒映出的软弱苍白的自己。


    “你……”许久他才吐-出声音，嗓音沙哑艰涩如含-着沙粒，“你不是白迟……他在哪？”


    白迟微微一笑：“不用担心……他只是沉睡在这具身躯里了，仅此而已。”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要来见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白……这一点也的确是你改正不了的恶习，”白迟笑起来，说，“我这次来的目的并不重要，曾经你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要冒险来到大牢，又为什么中途临时起意夺走季鹤影体内的龙珠……你知不知道，这一颗小小的珠子，就足以引起六界的腥风血雨？”


    林眠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流下蜿蜒而下，带着温度的鲜血，渗进大衣里。


    “所以你是来……夺走龙珠的吗？”他一字一字问。


    白迟脸上的笑容微微顿住，或许是没有猜到林眠的回答会是如此果断而直白，沉默许久，他抬指轻轻刮了刮林眠冰凉的侧脸，语调冰凉而带着一丝无奈：“是。”


    “……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


    “这不是……”


    “他现在归我了。”白迟笑着说，“任何违抗者，皆受雷罚。”


    “你……”


    “玉华，你长大了，”白迟打断了林眠的话，“但不知是不是季鹤影封印过你记忆的缘故，你的心性……还是如此天真，以至于我都有些狠不下心动手了。”


    林眠静静地望着他，肌肉僵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的记忆的确残缺不齐，尽管想起了一些，保留了一些，根据你们的表现来看，估计也掺杂了改动和伪造，”半晌，他微弱沙哑的声音才艰难地渗透出来，带着微弱的颤-抖，“但我依然记得很清楚……我是为了一个人入道的。”


    白迟微微一顿，面上的笑容似乎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甚至很有兴趣地挑了下眉。


    “是吗，”他好奇道，“那还真是稀奇……曾经那个软弱的孩子，居然也会因为这样幼稚的愿望入道吗？”


    林眠咽了口唾沫，对他的嘲讽不置一词，微微别开眼，握紧了手中的藏青色长刀。


    “可是后来……记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身影越来越模糊，到了最后……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逐什么。”


    “这样造成的后果，是很长一段时间的虚无和茫然，印象中我似乎做了很多努力……现在，将来，都会如此……除了杀死自己，其他一切我认为有意义的，都会去做。”


    白迟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饶有兴趣地挑起眉。


    “包括杀死我？”他问，“包括……再一次杀死我，彻底背负弑君的称号，被九十九道雷罚劈成灰烬吗？”


    “……是的。”


    白迟显然对他的执拗很感兴趣，顿了顿又说：“那么，你舍得抛下现在拥有的一切吗？”


    监牢中久久寂静，他们彼此对视着，身后的空间寂寥无人，季鹤影和林宥早已经趁此机会溜之大吉，而暮南情则再次失去了踪迹。


    白迟抬指，捏出了水镜，镜中巨龙腾空而起，在亿万如雨洒落的鳞片中仰头挡住天雷，龙吟响彻云霄。


    “包括他？”他问道，“你成婚不到一个月的……夫君？”


    林眠望着前方，许久，垂眸轻轻把龙珠打进自己心脉——那是只有身体被剖开，血液流经经脉尽断才会被他人染指的地方。


    做完这些，他伸手抽出了第二把藏青色的长刀：“是的。”


    “我毫无留恋。”


    ……


    白迟似乎有些意外，盯着林眠看了半晌，似乎在等待对方的反悔，但后者那张美丽的面容上冷硬的表情却是那样坚定，没有一丝即将动摇的意思。


    那一瞬间，一抹复杂的情绪自他眼底划过，似乎夹杂着无限的愁思，但谁都看不懂其中的内涵。


    许久，他哼笑一声，收回手拍了拍袖口的灰，语带感慨地说：“即使记忆被封-锁，灵魂被拘束，但是曾为他人而存活的心脏，却依然顽强的跳动着吗……玉华，这的确是你身上令人痴迷的地方。”


    “但是……如果守望的人能够改成我，或许我会更高兴一些。”


    林眠眼皮轻轻一跳。


    下一秒白迟猛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手凶狠地掐住林眠咽喉，将他整个人重重钉在满是血污的地板上，贴着耳朵一字一顿地说：“有兴趣改变一下信仰吗……毕竟曾经那个让你下定决心入道的人，或许早就不记得你了也说不定啊？”


    林眠咬紧下-唇没有说话，一脚踹中他的腹部，在白迟吃痛弓腰的瞬间翻身躲过刺来的短刃，一刀横扫重重劈在对方侧腹上！


    瞬间仙血淋漓喷溅，空气中渗透出万川花特有的香味，他还没反应过来为何对方仙血的气息竟然和自己类似，白迟已经毫不顾忌伤口，拧身以极其古怪的姿势躲开刀刃一拳砸中了他的肩头！


    咔嚓一声脆响，半边肩膀骨头瞬间裂开，林眠整个人贴地横飞几米，直接撞倒了牢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在溅起的粘稠血花中，白迟披头散发绕过血水瞬间闪现到他眼前，四目相对时甚至挑着眉一笑，随后抬手按在他胸口，毫不顾忌穿透血肉往里摸索。


    ——他竟然想不顾死活直接进入心脉取出龙珠！


    林眠瞳孔紧缩，想退后却已经没有空间，只能一把抓住白迟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阻止他进入。


    指节钻入皮肉，鲜血被一点点挤出，淋漓洒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白迟轻笑着往前凑了凑，几乎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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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鼻息都交缠到一起，他的手再一次往里挤了两寸，抬指轻佻地，嘲弄地，逗弄了一下突突跳动的血管。


    “如果你想要，”在令人牙酸的，血肉的挤压声中，他的声音如惊雷般在空气里回响，“之后我可以从谁身体里掏出来一个……或者，取出应照的送给你……玉华，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是很想让你死。”


    尖锐的痛觉让林眠难以自抑地急促喘息起来，但抓在腕上的五指则用力到泛白，迸裂的指甲盖滴滴答答砸落大片血珠。


    “……为什么，”他用尽全身力气抓住那深-入的手掌，声音颤-抖得如风中残叶，但每一个字都咬得极其清晰，“为什么……不想让我死？”


    “是因为……玉华仙君……是你捏造的，最完美的作品吗？”


    白迟微微一怔，下一瞬间，他面上仅剩的一丝温情荡然无存，表情冰冷如临刑的刽子手。


    微弱的灯火从斜后方照进来，打在他左侧面颊上，映出眼底令人心悸的冷漠。


    “我很不高兴你对自己的称呼，”深陷肉中的五指轻轻旋转，在可怖的挤压声中，他淡淡地开口，“下个轮回再见吧……到时我会亲自去接你……将你教导成一个合格的仙君……”


    “你-他-妈意思是让老子守活寡吗？”


    掐进脖颈中的五指轻轻一抖，血肉瞬间飞溅，沾在了仙人雪白洁净的袖口上。


    白迟烦躁地啧了一声，抽手找出纸轻轻擦拭，转头不冷不热地抬眼看向来人：“魔尊不必这么说，九重天之后会赔给您更加美丽而优秀的妻子作为补偿……”


    砰——


    掐着林眠的那条手臂一分为二，鲜血在半空爆发成半尺高的喷泉，浓郁的花香充满了牢房的每一个角落。


    白迟咒骂一声，周身寒光闪烁，无数用仙力凝练成的长剑在半空显形，铺天盖地朝应照捅了过去！


    但九重天上归回正位的尊者都难敌应照，更何况尚未回归，仅仅只是夺魂显形的白迟，剑光中只见他森然一笑，甚至脚步未动，只提刀轻轻一挥，无数不知何处而来，凛冽而锋利的长风便自四面八方刮来，把眼前所有长剑砍成齑粉！


    “袭击正神……你难道想要……”白迟冷冷开口，但威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闪现到面前的应照抓住头发生生提了起来，砰地重重砸到地面上！


    刹那的余威甚至掀起了周遭三十米的地面，无数飞鸟魔兽尖叫逃窜，大块鲜血糊在嶙峋凸-起的巨石上，白迟濒死地挣扎起来，但旋即就被再次提起，毫不留情一把甩飞出去，直接贯穿在一根凸-起的钢筋上。


    “咳！咳咳咳……”


    钢筋完全洞穿了气管，血泡从咽喉和嘴巴里不断涌出，终于在外驻守的天兵破开血咒封印冲了进来，七手八脚把奄奄一息的白迟从钢筋上拔了出来，簇拥着往后缩到角落。


    白迟满头满身都是鲜血，头一回知道原来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还能可怖到这样的地步，甚至能把弱方吊在墙上打，挥手刚想撤退，就听见林眠破碎的声音：“不要杀他……把他带过来……应……应照……”


    白迟的脑袋被无形的力道用力拽住，像个牲口般押了过来，按在地上。


    窸窸窣窣的声响中，林眠抓着应照的肩膀坐起身，在不间断的痉挛和镇痛中深深地注视着他，许久，轻声说：“你现在……是玉清，还是白迟？”


    “……”


    “……看来是要我用一些手段检查一下——”


    “你希望我是谁？”


    林眠顿住，半晌精-疲-力-竭地闭上眼，侧身搂上应照的脖颈。


    “我曾经希望你谁都不是，现在……我希望你是九重天的玉清天尊。”


    白迟的眼珠微微一颤，旋即看见林眠伸出那双止不住发-抖的手，按在自己汩汩流血的胸口。


    “这样……你就可以抵挡雷罚了。”


    轰隆！


    惊雷在耳侧炸响，成龙前的雷劫，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