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丘语气温和。


    “……是的，‘小苍山山神’是有正式敕封命书的。”


    赐点了点头。


    这所谓“敕封正命”，就像从前浮须山的山神一般——由卫国仙种神裔认可，并上报国君后册封的正统神祇，在山中必有庙宇，掌管一方神权。


    每年的供奉物品也都会送至庙中。


    “那山神庙在哪里？”


    孔丘接着问。


    “……贵人，您能救我两个阿妹吗？”


    赐忽然反问。


    孔丘望了一眼旁边那两个尚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小女孩，又看向赐。


    “我一定会救。”


    他的语气坚定无比。


    “好！”


    赐咬了咬牙。


    “两位贵人，我带你们去！”


    说罢，他便从祭台上跳了下来。


    这时，孔丘看向一旁的颜回：“子渊，你……”


    “孔师，我与您同行！”


    话未说完，颜回已斩钉截铁地回应。


    “见到不平之事而退缩的人，不配称为大丈夫。”


    “……好。”


    看着颜回坚毅的目光，孔丘轻轻点头。


    随后，二人登上牛车，准备出发。


    待那名为“赐”的孩子上车后，马车便朝着村子东边的深山驶去。


    进入山中，行驶了一个多时辰。颜回等人便见前方隐约现出一座破旧的山神庙，坐落在山林之间。


    那庙宇低矮狭小，几乎容不得人直身而入。颜回只得将牛车停在庙前。


    虽然简陋，但庙宇两侧却刻满了繁复的文字。


    孔丘一眼便认出那些文字的内容与意义。


    那是神灵的诏书，是朝廷敕封的文书。


    “卫国正式册封，敕命为神。”


    “掌管地脉，统辖群山。”


    “小苍山山神。”


    看到这些字句，颜回神色震惊。


    “竟真是朝廷敕封的神祇……”


    他难以置信，这座吃人的山神庙，居然是卫国正式册封的正统神明所在。


    就在此时，


    一道尖细的声音从庙中传出：


    “谁来拜我神庙？可是祭品到了？”


    话音刚落，一个尖嘴猴腮、黄皮獠牙的身影缓缓显现出来。


    看模样便知，这是一只修炼成精的黄鼠狼所化。


    他盯着眼前的几人，尤其是站在孔丘和颜回身旁的男孩“赐”，眼中流露出贪婪之色。


    口水不自觉地从嘴角滴落。


    “怎么才送来一个祭品……”


    话说到一半，他又看到了拉车的大青牛：“哦，还有个牲口。”


    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满：


    “就算这样也才两个——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三牲不齐，莫非是要冒犯本神？”


    他怒声质问，一股妖风随之席卷而来。


    周围的树木被吹得剧烈摇晃，颜回与小男孩“赐”几乎睁不开眼。


    唯有孔丘，不动如山。


    他望着那山神开口道：


    “你说祭品不足——那你前几天在北面荒山吃了一个人，那不算吗？”


    山神闻言冷笑道：


    “你说那个农夫？他擅闯我神域，未经允许私自伐木，我自然要将他吃了。”


    “你吃了人，还要百姓定期献祭来安抚你？”颜回忍不住怒声质问。


    “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小苍山的山神听罢，竟仰天大笑。


    “天下本就该是这般道理！”


    “我昔日受人朝敕封，庇佑此地五谷丰登。”


    他冷冷说道。


    “如今有人冒犯于我，我只是多索一次祭祀，有何不妥？”


    “依礼而行，我可有差错？”


    话音一落，颜回便已气得面色发红。


    孔丘却只是轻轻一叹。


    他心里明白，这山神所言的确无违礼法。


    山神护佑百姓，使庄稼丰收，这是尽了神职。


    百姓供奉山神，以表敬意，这是全了人礼。


    那农人进山伐木，山神借机索祭。


    百姓无物可献，只得献上孩童。


    单从礼法来看，山神确无过错。


    可是……


    “错，便是错！”


    孔丘望着那山神，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


    礼法虽许其无罪，但山神真的没有罪么？


    答案不言自明。


    “若礼法认为你无过，那是礼法错了。”


    这一刻，孔丘第一次如此坚定地认同老师许凌渊的话。


    他曾博览群书，深研万理。


    却都不及今日亲见一事，来得真切。


    周礼之中必然有弊，而且是大弊！


    至此，他对礼法仅存的一点幻想与尊崇，


    也在这一刹那，荡然无存。


    那小苍山山神听后，怒不可遏：“放肆！小小凡人，怎敢如此冒犯本神！”


    獠牙外露，怒火中烧。


    正欲现出黄皮子原形，将孔丘一口吞下。


    却在此时，听得孔丘冷声开口：


    “吾名孔丘，乃鲁国大夫叔梁纥之子。”


    “亦是鲁国大贤伯夏之孙。”


    “你是山神，敢伤我否？”


    此言一出，山神神色骤变。


    “鲁国？伯夏之孙？”


    它低声惊呼，似有些慌乱。


    其实早前它便看出，孔丘并非山下村民。


    不过并未在意。


    毕竟，不管是谁，在它眼中也不过是个凡人。


    总不至于是仙种神裔、王侯贵胄。


    堂堂山神，岂会惧怕？


    然而此刻一听“鲁国”与“伯夏”之名，便知事有蹊跷。


    这小苍山山神自己也清楚——虽称山神，


    实则不过是山中一只修行多年的黄皮子精怪罢了。


    因道行尚可，曾献山中一株灵物，


    赠予卫国一位出身高贵的仙种神裔，


    方得敕封为山神，得以在此横行乡里。


    可若是在鲁国呢？


    他心中清楚得很——凭鲁国那位渊泉山主这些年的声名，三界之中无人不知。


    只要他的名字落入对方眼中，对方定会毫不犹豫将他除去。


    实际上，人间的妖物们这些年早已形成一种默契。


    哪怕是以食人为常的恶妖，通常也不会去动鲁国的商人或来客。


    因为他们都明白——两条腿的凡人血食从来不缺。


    可一旦得罪了渊泉山主，死得可比凡人快多了。


    更不用说那“伯夏”之名，连它这等卫国神祇也曾听闻。


    那是老聃的老师，圣贤的座师。


    ……


    小苍山山神神色一变。


    最终，没敢轻举妄动。


    冷哼一声。


    他身形一闪，正欲离开。


    不料，孔丘忽然出声：“慢。”


    那山神回头，面目狰狞。只见孔丘从袖中取出一只瓶子。


    瓶盖一开——


    “嗡！”


    阴阳二气冲天而起！


    “这是……？”


    山神看得真切。


    瓶中似有液体流转金银光彩，宛若神水。


    “天材地宝？世间罕见的天材地宝！？”


    它虽只是个小小山神，见识有限。


    却也能认出，此物绝非凡品。


    正是它这种地仙境界的人间散妖，难以触及的存在！


    “我以此水，换山下百姓百年安宁。”


    “百年之内，不得索求祭祀。”


    “百年之内，须护村民衣食无忧。”


    孔丘语气平静，缓缓道出。


    “成交！”


    山神一口应下，毫不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