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李胭娘面色微沉。


    “莫非姓沈的这几日搞到了金缕砂？”菊芬疑惑地嘀咕。


    “不可能。”李胭娘皱眉，“各路通道均已堵死，最近官府又查得极严，姓沈的绝无可能再弄到这么多金缕砂。”


    她话音才落，外面响起一通锣鼓声。


    点绛唇外，两名伙计身上披挂着红绸，正在用力敲锣打鼓。


    距他们不远的戏台旁，随着一班演奏者奏响声声细乐，戏台上涌上来一队身姿曼妙的舞姬。


    她们一个个身穿暖橘色舞衣，腰间系着豆绿宫绦，泥金画帛，通身的衣饰搭配正是时下最流行的侬丽色泽。


    至于妆面——李胭娘视线在众舞姬的唇瓣上快速扫过，霎那间脸色一变。


    金缕砂色——是金缕砂色——每个舞姬唇上点的均是正宗的金缕砂色口脂！


    这怎么可能？


    在这个节骨眼上，姓沈的哪来那么多金缕砂色口脂给舞姬们用？


    丝竹声声中，舞姬们跳起热情欢快的西域回旋舞，将演出推向高潮。


    来往过客与附近百姓们受到吸引，此时一股脑围上前，欢呼、叫好声连绵不绝。


    偶有达官贵人的车轿途经此处，见此热闹景象，也不由停下观望。


    整条街道被堵得水榭不通。


    一曲终了，沈妍款步登上舞台。她手中拿着一支红木雕花装裹的口脂，朗声给围观的众人讲解。


    “这些美丽的舞姬今日所用口脂，全部是本店新推出的金缕砂色。该款口脂虽然看似与市面上的金缕砂色相同，实则却并非由矿砂制成，而是从纯天然植物原料中提取、调配，其中的闪光则来自天然云母，无毒无害，比之金缕砂更加安全。”


    “此外，我们还在这款口脂中添加了多种香料……”


    她话音落下，原本在外围观的不少顾客争先恐后挤进点绛唇，也有贵人过客派遣下人登门求购。


    这也难怪，近来由于金缕砂限售，市面上货品本就紧俏，加上凝香楼趁机抬价惜售，一时间金缕砂色口脂昂贵又难得。


    而眼下，居然有了更好替代品，又是平价售卖。


    顾客们不傻，赶上这好事自是争先恐后，生怕晚到一步东西会被枪光，当然，也怕过了这个时辰，便不再是这个价钱。


    看着点绛唇外人山人海，李胭娘本就厚涂了铅粉的脸显得更白了：“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她喃喃重复着。


    雅室的门“砰”一声打开，她的掌事伙计永兴踉跄着闯进来：“掌柜，出事了！”永兴狼狈地喘着粗气，“最近一批金缕砂，在西山一带遭遇马匪，货全被抢光了。”


    “你说什么？”李胭娘闻言大惊失色，再也无法稳坐钓鱼台，霍然起身的瞬间却不由两腿一软，再次跌坐回圈椅上。


    永兴又道：“咱们近日有好几笔大单都在等着这批货，还有十余个买家，与咱们签好了字据，眼下就等取货……还请掌柜拿个主意。”


    李胭娘听他说着，面色越来越难看，片刻后想站起身，两腿竟是使不上力，只好将颤抖的手臂伸向菊芬：“快！扶我去见郡主。”


    *


    一大清早，坊门才刚打开不久，等着兑现订单的客人们已将凝香楼团团围住。


    金缕砂被抢的消息不胫而走。


    不少客人因为早已付了钱款，此时均是心焦不已。毕竟，哪个不怕订单受损，最后落进空子里？


    “再这么下去，我们生意都没法做了。”距凝香楼不远，一辆宽大的锦绣车轿内，李胭娘跪在桓莹玉脚边泫然欲泣，“郡主，凝香楼好歹也有您的份例，求您这次好歹帮帮胭娘吧？”


    对面，桓莹玉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闭目叹了口气：“好端端的，怎会遇上马匪？”


    “胭娘不知，镖师说，那一带向来太平，约莫是最近又闹饥荒了吧。”李胭娘有气无力道。


    “不争气的东西！”桓莹玉垂眼看着她，一脸恨铁不成钢，“当初那个侍妾手中也没了金缕砂，她是怎么熬过去的？”


    李胭娘勾着头，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泪滴：“她……找到了替代金缕砂的新配方。”


    “哦？”桓莹玉挑眉，似饶有兴味的眼神浮起几分疯狂的狠厉，声音阴寒道，“她倒有几分本事。”


    李胭娘听得不寒而栗。


    桓莹玉又道：“那你也用同样的配方交付订单不就好了。”


    “啊？”李胭娘不解——她是生意人，又不是手艺人，哪会研制什么配方？


    再说，事情真要那么容易，其他家老板也不会都从凝香楼高价买金缕砂了。


    不过，她虽然这么想，到底不敢正经顶撞桓莹玉，只心虚道：“姓沈的哪会将她的配方给我们看。”


    桓莹玉缓缓抬睫，透过纱帘看向窗外的目光另有深意：“那便由不得她了。”


    *


    三日后，晌午刚过。点绛唇大堂，小满神色凝重地快步入内，绣鞋重重踩在店中的大理石地面上。


    她手中紧攥着一支寸把长的雕花青玉圆筒，走到柜台前，将其递给正翻看账本的沈妍，气呼呼道：“主子，你看这个！”


    沈妍将东西接过来，拔开盖子，视线在里面的暖红金色凝脂上一顿：“金缕砂色？”说着，她注意到手中口脂的质地，目光微沉。


    将口脂凑近鼻端，她轻轻嗅了嗅，刹那间面色越发难看。


    这支口脂的质地、气味，包含其中的闪光粉，均和眼下点绛唇售卖的一模一样。


    想不到，对手仿造的动作如此之快，不过才一夜之间……


    “这支口脂是我刚叫人从凝香楼买的。”小满忍不住拔高了嗓门，“那个李胭娘当真无耻，居然抄袭我们！”


    话音刚落，刘骥云行色匆匆地从库房走来，沉声道：“恐怕不只是抄袭这么简单。”他神色一厉，“咱们南郊作坊昨晚进了贼。”


    小满闻言有些回过味来，愕然道：“你是说……”


    像在肯定她的猜测，刘骥云点头道：“所有东西都在，唯独金缕砂色的新配方丢了。”


    小满恍然大悟，咬牙恨恨道：“一定是李胭娘！我们快去报官吧。”


    “已经报了。”刘骥云叹了口气，“但能否查出什么……还有，就算查出来，官府会怎么处理，那就要看李胭娘的后台有多硬了。”


    “这还要多明显？难道我们就拿那个坏女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小满愤愤不平。


    刘骥云无奈地摇了摇头：“窃贼狡猾，现场没留下任何证据。倘若李胭娘一口咬定配方是凝香楼自己研制出来的，我们能有什么没办法？”


    话落，周围一阵沉默。少顷，沈妍肃容道：“以后无论作坊，还是店面，晚上都要再加强防范，叮嘱伙计，务必关好门窗，也只能先这样了。”


    一顿后，她扯了扯嘴角道：“无妨，配方可以被偷走，招牌和信誉却是偷不走的。”


    刘骥云闻言深深点了点头，应声下去做事。


    其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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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沈妍均知晓，原本店面和作坊两处每晚都留了人值夜，被盗当晚门窗也关得严实，尤其那张新配方，藏在上了层层枷锁的柜子深处，竟然还是被偷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盗贼，有这么好本事？


    *


    是夜，二更天。卫王府迎晖阁书房。


    一名黑衣人快步入内，冲书案前叉手道：“世子，那批金缕砂截获后，已秘密运送至京中，接下来要如何处置？”


    元琛原本手执书卷，闻言缓缓放下，慢条斯理开口：“你们江湖人士，不是都喜欢替天行道？”


    黑衣人一愣，又听元琛语气淡淡道：“这么好的东西，京中却缺货已久。眼下各大店铺的老板们焦头烂额，我们何不趁机做些善事，给他们分发一下？”


    黑衣人闻言了悟地向他拱手，神色恭肃：“属下明白。”


    *


    轻风徐徐，鸟语花香，兰竹轩花厅内，沈妍坐在石桌旁，一页页翻看着口脂配方，旁边是一排对应的口脂小样。


    自从金缕砂风波过后，店面上还算太平。另外，卫世子这边最近有些应酬需要她配合。方便起见，沈妍暂时搬回了卫王府。


    这厢，沈妍正看得投入，眼前忽地一暗，男子高大颀长的身影投在石桌上，与她的重叠在一起。


    沈妍微微抬头向来人，竟是愕然半晌。


    “世子？”她讷讷道，回过神，忙起身一礼。


    “怎么，见到我很意外？还是压根不想看见我？”元琛面色无波无澜，低闷的声线竟似染了几分幽怨。


    沈妍：“……”不想见人的明明是你吧？怎么还倒打一耙？


    她觉得卫世子就是存心来找茬。


    此人最近很是莫名其妙，具体沈妍也说不上来，就总觉得哪里别别扭扭。


    不过，即便如此，沈妍也不想再触他霉头，于是只不咸不淡地回了他第一个问题：“此处是世子的府邸，您出现在哪都不意外。”


    元琛没说话，一言不发地步入花厅，一撩衣摆在沈妍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沈妍见状，起身换了壶茶过来。


    元琛不喜甜腻的香引子，只喝气味清苦的茶。


    她给茶炉下面重新填了些炭块，吊子里注入清水，等着里面再次沸腾。


    此间元琛视线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但每次不等沈妍抬眼，又匆忙移开。


    “世子有何吩咐不妨直说。”沈妍仿佛头侧生了眼睛，微微颔首，边拿银匙将茶粉舀入建盏边道。


    元琛闻言面色一僵，随即清了清嗓子：“的确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世子请讲。”


    “你觉得平陵郡主如何？”


    沈妍愣了愣，随即压下心底涌起的疑惑，声色无波道：“世子指哪方面？”


    元琛没吭声，慢慢抬起睫羽看着她，语气意味深长：“你觉得是哪方面？”


    沈妍不想同他兜圈子，虽有些讶异卫世子的选择，还是如实答道：“无论家世、门第，郡主与世子都可堪相配。”


    话落，元琛薄唇微抿，眉目刹那染上了一层阴翳。


    见卫世子突然没了下文，沈妍略略抬眸，继而注意到他的脸色，心头一颤，小心翼翼补充：“妾不过就事论事，若有哪里说的不对，还望世子见谅。”


    她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


    元琛闻言闭了闭眼，须臾睁开，似是耐着性子道：“对方几次遣人送来拜帖，这一次我不打算再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