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追赶一支箭矢
作品:《鹿神长歌》 叶甫根尼口中的“商会”在村东头的山旁,背后是一片黑压压的老林子。正是盛夏,野草和倭瓜藤疯了似的往屋檐上爬。与外面那些木屋不同,这个小院里的房子用黄泥夹杂着枯草筑成墙,屋顶长着些杂草和瓦松。
那位所谓的商会老板,让萨哈良和她一同坐在土炕上,围着炕桌。
屋里挤着许多人,他们搬来板凳坐在一边。突然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少年感觉有些不太自在。
“行了,没事的该干嘛干嘛去,你们这么多人盯着这小孩干嘛!”那位名叫王式君的商会老板,朝着屋子这帮人喊了一嗓子,他们各自散去,只剩下叶甫根尼和另外两个人还在那里。
怕叶甫根尼听不懂,她特意用帝国语交谈。
到了屋里,王式君脱去那件貂皮大衣,身上披着件藏青色的棉袄,坐在土炕边那条老榆木做成的炕沿儿上,给萨哈良倒了杯茉莉花茶。
她把茶杯递过去,笑着说“小朋友,到我这儿你就当回家了,姐管你吃也管你住。”
鹿神看她年纪也不大,却好像故作老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但他也明白,只是看她的眼睛,就知道这是个狠角色。
“我已经成年了......不是小朋友。”萨哈良还沉浸在报纸上的那张照片里,他对屋里这些人也有所防备,尤其是叶甫根尼旁边站着的那两人,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商人样子。
屋里的人听了他的话,都笑了起来。
“小兄弟,我叫李富贵,这人是我三弟,叫张有禄,还有个二弟下山侦查去了。”
那两人行事颇有江湖气,大哥李富贵上来和萨哈良碰碰肩膀,张有禄则是拍拍自己的衣袖,对萨哈良作揖。少年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对他们回礼。
王式君趁着他们没注意,想偷偷拿起放在炕头木箱上的烟袋,但叶甫根尼眼疾手快,一把抢了过来。
“你不要再吸烟了!要是因为咳嗽,伤口又崩开,我看你怎么办!能不能谨遵医嘱!”
叶甫根尼医生看上去很生气,他从衣兜里掏出来几包药,递给她,然后接着说:“我中午在城里看见报纸了,东瀛人对帝国不宣而战。眼下帝国军队正在搜刮物资,只能去中药铺子拿了些活血化瘀的药。但我不相信这些草药能有什么效果,你还是需要想办法搞到些酒精和阿司匹林。”
王式君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们罗刹鬼什么也不懂。
听到报纸,萨哈良小声的问:“我想问问......你们知道报纸上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吗?”
但人们都没理会他,王式君拿起炕桌上的小木盒,从里面数出了几个铜板,扔给了张有禄:“辛苦你跑一趟,到村头那家酿酒的,买一坛子烧酒回来,多出来的留给你们哥仨买酒喝。”
张有禄接过钱,忙着跟王式君道谢:“大当家的,您太客气了,也没两步道,我马上就买回来。”
说着,他便跑了出去。
王式君听见了刚才萨哈良的话,她也知道少年有心事,继续吩咐道:“富贵,你去把乌林答和穆隆叫来,跟他们说,那位被鹿神青睐的少年来了。”
听见鹿神,萨哈良抬起头,说:“您知道鹿神?”
“叶医生,我们是不是没跟少年自报家门?”王式君没回应鹿神的事,她的手不自觉的在炕桌摸索着烟袋,但看见它正攥在叶甫根尼手里,只好悻悻地把手收了回来。
叶甫根尼看了眼萨哈良,叹了口气:“那天......其实在镜镇诊所里,你们坚持想查看的那位患者,就是这位王式君。”
“您说的是......被狗熊伤了的那个人吗?”萨哈良对这件事还有印象。
“砰!”
王式君攥紧拳头,猛的锤了下桌子,说:“什么狗熊,我这是让罗刹鬼打的!”
叶甫根尼摊开手,他觉得王式君口中那句“罗刹鬼”听起来有些尖锐,无奈的说:“呃......他们之前在黑水城附近破坏铁路,被人打了。”
“破坏铁路......你是反抗军的人!”萨哈良愣了一会儿,随后他立刻反应过来,王式君的身形看上去像个矮个子少年,她就是被里奥尼德打中的那个人。
萨哈良与里奥尼德和伊琳娜他们相处太久,此时立场自然而然的靠向帝国那一边。他本能地将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警惕地看着他们。
鹿神向少年摆摆手,示意他把手拿开。他看着王式君胸前缠着的纱布,然后向萨哈良点点头,说:“他们不是坏人,不过你的猜想没错,她就是被里奥尼德从马上打下来的那个反抗军领袖。”
王式君没直接回应萨哈良,她盯着萨哈良,打量了一阵。
叶甫根尼把烟袋放到柜子上的高处,心想王式君个子矮,应该够不到:“接着说镜镇的事,你们坐上火车,前去海滨城的那一天,李富贵他们三个人来向我答谢给式君抢救。那会她伤的太重,所以他们希望我能再去观察一阵子。”
萨哈良点了点头,他说:“我知道伊瓦尔神父在教堂对峙之后,发电报向各处求证,他们查出了您的身份证明造假。”
“唉,”叶甫根尼扶着脑袋,接着说道,“这个人收拾不了里奥尼德,只能收拾我。他派了三个士兵和帮我抓耗子的那两个民兵来,想带我走,然后李富贵他们三兄弟就把三个士兵全杀了。”
这时候,院子里传来谈话声,他们正朝里屋走来。
“然后叶医生就被通缉,呆在我们这了,”王式君指向进来的两个人,说,“来,萨哈良,这两个人可能你见过。”
进来的一男一女,他们穿着部族民的皮袍,表情凝重。
“萨哈良,我是乌林妲,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
听见熟悉的部族语,萨哈良看了过去,是先前在熊神部族照顾大萨满的那位中年女人,她也在羊肠占卜时给萨哈良打过下手。
看见熊神部族仍有人存活着,萨哈良激动的从土炕上跳下来,和她拥抱。
“你可能对我没有印象,我叫穆隆,是大萨满派出去寻找部族的战士。”
她旁边那位男人身材高大,梳着发辫,手臂上还有咒符纹身。
“我没想到......熊神部族还有人活下来......”萨哈良几乎又要哭了,乌林妲抱着他,抚摸他的头发。
叶甫根尼听不懂他们的部族语,只好让出位置,笑着看他们重逢。
但乌林妲马上严肃下来,她有不得不告诉萨哈良的话,她作为萨满,言语间有着独特的灵性:“萨哈良,受鹿神眷顾的少年,我知道你接下来会问我什么。在部族遭遇不幸的那天......你的那位罗刹鬼朋友,那只军队,是由他指挥的。”
萨哈良仿佛猛地从乌林妲的怀抱里弹开,他后退着,直到撞到身后的衣柜。他不停地摇着头,耳畔嗡嗡直响,感觉天旋地转,听不清楚其他人的说话声,捂着胸前的挂坠盒说:“不......不可能,里奥尼德不是那样的人!”
乌林妲摇摇头,她用遗憾的语气说:“很不幸,只能说,如果那天,要不是大萨满安排我去清扫祭场,我也就逃不出去,会和大家一起丧命。”
她的眼泪早已流干,只是痛心的说道:“熊神和鹿神愿意留我和穆隆活下来,一定是想让我们为部族报仇,向那些罗刹鬼索命!”
鹿神看着熊神部族最后的萨满,沉默不语。
萨哈良那始终不愿意相信里奥尼德是凶手的样子,让王式君感到烦躁。她身上的枪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只好冷冷地说道:“你在那班军官专列上吧?萨哈良?我们砍死那个列车长的时候,我怎么感觉见过你?你是不是和一个罗刹鬼女人在一起?被一个罗刹鬼军官救走,把你们救到他们的机枪阵地,是不是就是这个里奥尼德?”
叶甫根尼有些抱歉地看向萨哈良,说:“不好意思,萨哈良,我之前和式君聊起过里奥尼德的事情......因为我那时候觉得,他是个正直的人,可能现在也......”
萨哈良茫然的看着王式君和医生,他还是个少年,藏不住脸上的心事。
王式君握紧了手,指甲几乎都陷进手心的肉里,她的呼吸也变得凝重而急促。叶甫根尼看见了她的反应,悄悄凑了过去,想安慰她。
“我告诉你,萨哈良,清醒点吧!我看打我那枪的就是这个里奥尼德!如果你想给罗刹鬼卖命!我立刻就杀了你!”
听见王式君的话,叶甫根尼被夹在中间,只能小声对她说:“式君,萨哈良是个好孩子,他不知道这些事情,你不要怪他,好吗?”
叶甫根尼清冷又温柔的声音让王式君冷静了一些,她只是捂住肋下疼痛的地方。
王式君微微低头,那时不时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她最近脾气变得很差:“对不住了,我跟他们有血海深仇。先上菜吧,吃点东西,我看他也饿了。”
屋子里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他们围坐在里屋那张矮桌旁边。李富贵和张有禄很机灵,连忙招呼着上菜。桌上是刚出锅的猪肉炖粉条、小鸡炖榛蘑、凉拌野菜和贴饼子,食物的香气暂时驱散了空气中的火药味。
但萨哈良毫无食欲,他呆坐在炕上,目光空洞地盯着碗筷。乌林妲和穆隆的话,王式君的枪伤,所有这些碎片,最终都拼凑成一个他无法接受,却又无法反驳的恐怖图像:里奥尼德·勒文,他旅途中的保护者,他心中那个复杂却善良的朋友,是导致他族人被屠杀的指挥官。
“他......” 萨哈良沉默了许久,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他亲口下令的吗?乌林妲姐姐,您亲眼......看见他开枪了吗?”
乌林妲怜爱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没有亲眼见到他扣动扳机,或是下达命令。但我远远望见他站在军队的最前面,穿着笔挺的军装,所有士兵都在听从他的命令。当枪声响起,躲进森林里继续战斗的猎人们和我说,他就在那里,没有阻止。对于熊神部族来说,这......没有什么区别。”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鹿神缓缓开口,像是清凉的山泉,却也带着神明的残酷公正:“萨哈良,抬起头。”
少年几乎是下意识地遵从了。
“看着我,乌林妲的灵魂如同被火燎过的旷野,满是悲痛,但没有谎言冒出的乌烟。她所说的话,是真实的。而那位王式君,她的怒火源自肺腑的创伤,也来自于我们不知道的故事,她的仇恨同样真实。”
鹿神的身影在萨哈良的眼睛中微微发光: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你在回忆他对你的好,你们并肩作战,共同解决问题,那些礼物,那个拥抱......但人是复杂的,可以同时盛放蜜糖与毒药。他对你的善意,与他作为帝国军官执行的任务,也许可以并存。”
神灵的话像一通鼓声,劈开了萨哈良脑中的混沌。他的泪水再一次涌起,但这次他没有让它流下来。
少年猛地深吸一口气,拿起一个贴饼子,狠狠地咬了一口,机械地咀嚼着,然后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茉莉花茶,一饮而尽。
见萨哈良又有了食欲,鹿神慈爱地将手放在他的肩膀,温柔地说道:“部族的遗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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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将你视为天然的领袖。先前我就说过,我已经认可你了,你要负起责任。作为他们口中受我眷顾的少年,你的族人需要答案,也需要力量。”
他抬起头,看向王式君,眼神里虽然还有痛苦,但更多是一种破而后立的坚定。
“王......王式君姐姐。” 他选择了一个带着尊重,但不卑不亢的称呼。“我不会给罗刹鬼卖命,我的族人,我的神灵,都在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脚下的土地:“我只是......需要知道全部的真相。如果里奥......里奥尼德真的做了那些事,我......”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拾起说出下一句话的勇气,“我会帮助你们。”
王式君没想到萨哈良会这么说,难怪无论是部族的人还是叶甫根尼,都喜欢这个少年。她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脸上的怒气消散了些,这样显得反倒自己才是不近人情的一个。她点了点头,说:“好!是条汉子!”
叶甫根尼终于松了口气,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先吃饭!再大的事,也得吃饱饭再说。式君,你最近伤口好了不少,也吃点肉吧,吃药前不能空着胃。”
由于最近这段时间一直穿梭在白山之中的原始森林里,萨哈良已经许久没有吃过正经的一顿饭了。他拿贴饼子蘸着小鸡炖榛蘑的汤汁,这里厨子的手艺让他想起了在火车上时,那位专门请来的厨师。
心底又升起一阵酸楚。
“中校,白山城的守兵上报了东瀛军开战当天的进出城情况,那位部族少年向城门守卫出示过身份证明,查到了他的踪迹。”
阿廖沙已经从勤务兵提拔为中校的副官,正站在远东军区总指挥部的办公桌前。他拿出一张文件,递给了坐在后面的里奥尼德。
里奥尼德立刻停下手头的工作,接过那份文件,认真翻阅着。
随后,他皱起眉头:“然后呢?怎么没追到?他去哪儿了?”
属于里奥尼德的那张合影被放在桌上一个精致的镀金相框里,他正看着萨哈良白净的脸庞,和那青涩的笑容。
“呃......他们怕您怪罪,所以没写在上边。传令兵的汇报是,骑兵立刻骑马去追,但他逃进白山城附近的深山里了。跟着他的还有一名裹着头巾的人,您看下一页应该有关于他的身份信息。”
阿廖沙凑过去,指向文件角落里的一行小字。
“Yeh Fu-sheng?这人是谁?”里奥尼德只觉得这个读音拼起来似曾相识,但他没敢往那去想。
阿廖沙摇摇头,说:“不清楚,好像是本地人。”
里奥尼德把文件放到一边,说道:“给白山城回电报,让他们继续侦查,务必要把萨哈良找出来。”他又看了眼照片,接着说:“还有,抓到他的时候,不许让他受伤!否则我一定亲自去问责!”
“是!”阿廖沙也发现了里奥尼德看向照片时异样的眼神,他有些好奇的问:“中校,您为什么一定要找到这个部族少年?他......他对您很重要吗?”
“他......”里奥尼德停顿了一会,说:“他对我来说,不能是重要或不重要那么简单......算了,你不明白。”
阿廖沙看着里奥尼德的反应,他想不明白。然后他拿出另外一则电报,说:“还有一件事,陛下从首都调来了近卫军精锐,元帅希望您能返回近卫军的战斗序列,临时晋升您为团长,所以等运兵列车抵达,我们将一同南下。”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里奥尼德看他不把话说全,便反问道。
阿廖沙的表情有些错愕:“按您的吩咐,有关萨哈良的事要在所有事情之前率先汇报,有最高优先级。”
“哦,不好意思阿廖沙,最近太忙了。”里奥尼德拿出一张文件纸,快速写完,递了过去:“把这个交给元帅,我的态度是,既然我是中校,我就从营长做起。”
阿廖沙不理解里奥尼德的话,他说:“中校,我听说拿破仑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您为什么要推辞元帅的委任呢?”
里奥尼德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懂什么?我现在让你去指挥远东全境的军队,不提你会不会的问题,你看有人听你的吗?”
这个年轻人就这点好,不管说什么他总是笑呵呵的,他回应道:“嘿嘿,中校,您说得是。”
“哦对了,还有一封信要交给您,是夫人寄来的,”里奥尼德又瞪了他一眼,他赶紧改口,“不好意思中校,我说习惯了,是小姐寄给您的。”
说完,他递上一封还残留着香水味道的信件,上面的地址用隽永的花体字写成。
里奥尼德接过信,沉思了好一阵,还是直接拉开抽屉,放了进去。
“中校,您不看看小姐写了什么吗?其实我觉得,伊琳娜小姐她心地善良,人又漂亮,您没娶她实在太可惜了,虽然索尔贝格家族后来......”
耳边总是有一阵叽哩哇啦的声音,让本来就有些神经衰弱的里奥尼德开始烦躁了起来:“走,走,赶紧干活去,别来吵我了。记得把白山城的汇报文件拿给情报处看看,说不定他们能有什么新发现。”
阿廖沙又是一笑,说:“嘿嘿,好的中校,那我先走了。”
里奥尼德盯着墙壁上滴答作响的挂钟,计算着伊琳娜大概是什么时候寄来的信。他想了想,还是拉出抽屉,拿起旁边银制的开信刀,拆开信封,仔细阅读着上面的字。
过了好久,他从信件中抽离,在办公桌上铺开信纸,准备给伊琳娜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