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脚下一软，差点摔了个狗吃屎。他晃了晃脑袋，从酒店走廊的地毯上起身，敲响了考尼特的房门。


    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砂金的惨败、橡木家系的家主星期日的谋划，以及有“巡海游侠黄泉”和“原始博士”在匹诺康尼出没的消息，全部告诉了考尼特。


    毋庸置疑，他获得了考尼特的称赞。


    而在考尼特问他这些消息是怎么获得的时候，他选择打了个马虎眼糊弄过去，考尼特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毕竟此时的他被巨大的信息冲击，所在意的只有这些信息的准确性，以及——如果信息准确，那么市场开拓部在未来即将猛压战略投资部一头。


    而斯科特若是提供的信息错误，那么考尼特也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得知消息的考尼特匆匆叫来了自己手下的心腹，并且向他背后的那位先生发去了信息。他们商议的结果如何，斯科特并不清楚。


    但是在第二天，考尼特将他叫去自己的房间，对他赞不绝口。而那个神秘的、只给他发过一条信息的大人物，也再次发来信息，肯定了他的卓越贡献以及能力。


    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


    市场开拓部的砂金被人发现在白日梦酒店自己房间的入梦池中死去；石心十人当中蕴藏着琥珀王力量的砂金石破碎；托帕石被星期日掌控在手中。战略投资部在匹诺康尼的力量大减，无奈退出了这场谈判。


    之后，公司市场开拓部上层与匹诺康尼的家主们进行了一次谈判。市场开拓部以“匹诺康尼的梦境并不安全，致使公司的总监砂金死亡”一事问责，在这场谈判中取得胜利。


    通过利益交换，市场开拓部从星期日的手中拿回了托帕石以及破损的砂金石。有了这两枚筹码，他们压了战略投资部一头，确定了在公司内的绝对性地位。


    而他，斯科特，这场谈判中最大的功臣，在谈判结束后便被破格提拔为P40级的高管，进入了庇尔波因特的公司总部。


    紧接着，他的升职路一路顺风。他拿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单子，成为了公司炙手可热的明星人物。P41、P42……他慢慢向上爬，最终在五年内爬上了P45级的位置，成为了无数人艳羡的对象。


    他拥有了一艘属于自己的生态舰。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璀璨的星河，脚下是川流不息的星舰。他登上了他梦寐以求的人生巅峰。


    *


    “斯科特总监，这是需要您过目的星系并购案。”一名穿着考究、态度谦卑的下属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斯科特面前，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敬畏。


    他随手接过文件，发现即将并购的那个星系，竟是当时的手下败将沃克被发配去挖矿的边缘星系。


    在进入庇尔波因特后，他曾打探过这个家伙的下落。那时的沃克和曾经在罗浮仙舟分部的样子完全不同，脸上写满了谄媚。他点头哈腰，求着他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就像是曾经的自己一样。


    这种感觉——


    简直是……太美妙了！


    这就是他舍弃一切、拼命向上爬的终极目标。


    权力、地位、敬畏……他得到了，如此轻而易举。


    那狂喜如同痛饮了一整打的苏乐达，让他忍不住沉醉其中。


    他享受着自己的每一个决策能带来的影响力，享受着下属们对他无条件的服从，享受着谈判桌上对手不堪一击的溃败。


    他尝试着像过去幻想的那样，随便给某个曾给他使过绊子、但他原本无法触及的人物下套，而对方竟然真的像个傻子一样乖乖跳了进去，愚蠢得令他发笑。


    完美，简直太完美了，一切都完美得不可思议。


    可是再美味的苏乐达喝多了也会感到腻。


    当同样的阿谀奉承话听了无数次，当每一项挑战都像是早已设定好答案的简单谜题，每一次胜利都因缺乏意料之外的阻力而实现得极其容易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与乏味开始逐渐朝他袭来。


    他隐隐感觉到不对劲。


    太顺利了，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得像是一场排练过无数次、毫无波澜的木偶戏。在离开匹诺康尼之后，他再也没有碰到过像砂金那样琢磨不定的对手，遇见像花火那样出其不意的恶作剧，甚至连那个烦人的、无处不在的开拓者都没再来给他添乱。


    有时候他在想，当初不顾一切地向上爬、享受通过自己的计谋与努力取得胜利结果的感受，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了。


    当梦寐以求的胜利变得唾手可得，这便没有了太多的趣味。


    他有点感觉无趣了。


    某一次，他在签署一份能够让他名留公司史册的超大型合同时，那笔尖却始终落不下来。


    不对劲，他想，太安静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在这种关键时刻总会有点什么事情发生——比方说某个总是带着欠揍笑容、拿着一根球棒的家伙出现，喊着什么“友情啊正义啊”向他冲上来。


    或者是某个拿着锤子的假面愚者，猝不及防地上来给他“砰砰”两锤。


    可是没有。


    他往下看去，入目的只有下属们期待而恭敬的目光。那目光像是无声的催促，让他赶紧签下这份足以让他名留青史的合同。


    “斯科特总监？”旁边的秘书轻声提醒着，脸上依旧是那完美无缺的职业笑容。


    斯科特莫名感到一丝不安，他放下笔，试图找一个借口：“这个合同还有些问题……我认为还需要再斟酌一下，明天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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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总监，路易斯·弗莱明大人那边催得很急，他们很看重这次的合同，双方代表都希望今天能够定下来。”秘书的笑容不变，继续催促道，“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最优的方案，没有任何风险，还请您签署。”


    “是啊，总监快点签吧。”


    “签了吧。”


    “这是最好的选择。”


    听了秘书的话，周围的其他下属也纷纷附和。他们的声音交叠在一起，脸上同样是那完美无缺的职业笑容。


    看着他们的这副模样，斯科特却觉得脊背有些莫名发寒。


    强烈的怪异感瞬间涌上心头，他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推开周围的下属，几乎是跑着离开目前所在的会议室，把那些让他赶紧签字的催促声甩在身后。


    他想要快点回到自己的住处冷静下来，可这一路上遇到的每个人都微笑着向他问好：“斯科特总监，恭喜恭喜！”


    “那份合同签了吗？”他们这样问道。


    脸上笑容的弧度、说话时语调的起伏，都与会议室里那群人一模一样。斯科特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他猛地冲回了自己的生态舰，反锁上房门，靠着门板滑坐下来，紧紧抱住膝盖。


    不对！全部都不对！


    至于哪里不对，斯科特不清楚，但他知道这一切都太“对”了，对得离谱，顺利得可怕。


    在他以往的经历中，真正的成功怎可能没有绊脚石？真正的权力斗争又怎么可能像是这般儿戏？他斯科特一路坦途直达P45级，不需要绞尽脑汁、用尽手段——这与他以往经历的一切完全不符。


    从小他接受的教育便是：只有费尽心思、绞尽脑汁、使尽手段，才能夺得来之不易的胜利。


    他回想起了自己过去的种种，在仙舟、在匹诺康尼的那些挫折，那些屈辱。那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虽然讨厌，但却与此时相比显得那么真实，那么鲜活。


    “这个完美的世界是假的！”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整个人突然一个激灵——他竟然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可是越压制，这个想法就如同藤蔓般蔓延，在头脑中扎根。


    强烈的意志冲突与巨大的怀疑在他的脑海与心中相互挤压。


    与此同时，眼前的一切——豪华的生态舰、谄媚的下属、无尽的权力……一切的一切，像是潮水般迅速退散。


    他猛然睁开眼。


    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他发觉自己孤零零地躺在考尼特的房门外。他晃着身子站起，身边还散落着那尊可笑的、代表着钟表小子季军的奖杯以及一大堆他根本不认识的赞助商的名片。


    而不远处的地方，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堆游客，和他方才一样无知觉地陷入了昏睡——在现实的白日梦酒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