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记》乃是儒家经典,讲的是为学之方,为师之道。


    罚他们抄这个,意思再明白不过——让他们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究竟还是不是个求学的学生!


    “是,夫子!”


    四人闻言,不敢有半分违逆,一个个苦着脸跑出了正堂。


    生怕跑得慢了,夫子会改口罚抄两百遍。


    转眼间,偌大的正堂,便只剩下周怀安与陈川二人。


    戒尺依然摆在案上,堂中灯火摇曳,气氛反而愈发凝重。


    陈川的心也提了起来,他才是今晚事件的始作俑者。


    等待他的,必然是更严厉的惩罚。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


    周怀安脸上的怒气,竟随着那四人的离开缓缓退去。


    叹了一口气,踱步到书案后坐下。


    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身影。


    他从宽大的袖中,摸出了一张微微有些褶皱的纸。


    正是陈川在紫轩阁所作的那首诗。


    他将纸条在案上抚平,借着灯光,低声吟诵起来。


    “一双红袖舞东风,舞尽年华一场空。脂香散入尘埃里,独倚西楼泣月明。”


    声音没有了方才的怒意,反而带着一股欣赏。


    “笔力雄健,意境悲悯,诗是好诗,可惜……”


    夫子将那张纸拍在陈川面前。


    “用错了地方。”


    陈川心中一凛,正准备躬身领罚。


    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句话。


    “老夫这一生,只收过三名入室弟子。”


    “老大如今在京中,官拜礼部尚书;老二外放边疆,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老三性子直,留在了大理寺,做那人人敬畏的寺卿。他们皆是国之栋梁。”


    他缓缓从书案后走出,一步步来到陈川面前。


    “今日,老夫想收你为第四个弟子,也是……最后一个关门弟子。”


    “陈川,你可愿意?”


    “轰!”


    陈川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喉咙发不出一个字来。


    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拜师?


    拜当世大儒,周怀安为师?


    成为那三位权倾朝野的朝廷大员的……小师弟?


    这……这怎么可能?!


    周怀安身为青竹书院的塾师只负责教学启蒙,若是真正的拜师,那就是传承。


    巨大的狂喜袭来。


    所有的谋划,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拥有足够的力量。


    去对抗京城的周家,为陈家满门报仇雪恨吗?


    而眼下,一条通天大道,就这么铺在了他的面前!


    陈川再没有丝毫犹豫,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对着周怀安,行了拜师大礼,头重重地叩在冰凉的地板上。


    “弟子陈川,拜见恩师!”


    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赤诚。


    ……


    回甲字号院的路上,月光皎洁,将陈川小小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心中依旧激荡难平,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刚走到院门口,一个身影便急切地凑了上来,正是去而复复返的姜宜修。


    他显然已经等了许久,脸上写满了担忧,见陈川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他一拳轻轻捶在陈川的肩上,压低了声音。


    “陈川啊陈川,你小子……真是走了天大的运!”


    他凑到陈川耳边,声音压得更低,生怕被别人听见。


    “夫子……夫子他老人家,真的收你为徒了?”


    陈川点点头。


    “天哪!”


    姜宜修倒吸一口凉气。


    “是关门弟子啊!你知道他前头那三位师兄都是谁吗?一位是当朝礼部尚书陆正源,一位是云州总督林如海,还有一位是大理寺卿裴宿!哪一个不是跺跺脚,朝堂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他看着陈川,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你这一下,哪里是拜师,简直就是一步登天了!”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当第二天的晨曦刺破窗纸,洒进青竹书院的甲字号院时。


    这个消息已经随着晨风传遍了书院的每一个角落。


    五岁的陈川,那个寄人篱下的孩童,竟被周怀安夫子收为了关门弟子!


    “听说了吗?夫子……夫子他收了陈川做关-门-弟-子!”


    “我的天!就是那个陈川?他才五岁啊!我十岁入学,至今夫子连一句夸奖都没给过。”


    “那可是关门弟子啊!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陈川,以后就是礼部尚书、云州总督、大理寺卿的小师弟!这……这简直是一步登天!”


    整个青竹书院都沸腾了。


    孙琥和谢家兄弟天还没亮就冲进了陈川的房间,三个人围着他。


    脸上的激动和自豪简直要溢出来。


    “川哥!你是我亲哥!以后我孙琥就跟你混了!”


    孙琥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膛,豪气干云。


    谢氏兄弟倒是沉稳些,但眼中的喜色也藏不住。


    然而,与有荣焉,终究只是少数。


    当陈川在朋友的簇拥下走进饭堂时,无数刺耳的声音传来。


    “呵,真是走了狗屎运。”


    声音是从不远处一张坐满了年长学子的桌上传来。


    说话的是一个锦衣少年,名叫李文博。


    家中是江宁府有名的富商,一向自视甚高。


    他并未看陈川,只是对着同伴高声说道。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半个饭堂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也不知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能迷惑夫子。一个五岁的娃娃,懂什么圣贤文章?怕不是在紫轩阁那种地方,学了些下九流的投机取巧之术吧?”


    “狐媚手段”四个字,说得尤为刻薄恶毒。


    他身边的几个学子立刻哄笑起来。


    “文博兄说的是,我等寒窗苦读数载,倒不如人家去一趟青楼来得有用。”


    “可不是嘛,看来这读书之道,咱们还没摸透呢。”


    这些酸言酸语泼来。


    孙琥的脸“腾”地一下就涨红了,当场就要发作。


    却被陈川一只小手轻轻按住。


    他心中比谁都清楚。


    周怀安关门弟子的身份,是一顶巨大的华盖,能为他遮风挡雨,庇护他在这乱世中安然成长。


    同时也让他成了风口浪尖上最显眼的目标。


    从今往后,他走的每一步,都会被人用最严苛的眼光审视。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这个道理,他两世为人都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