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院落比他想象中还要精致,青石铺地,几竿翠竹倚着墙角。


    陈川的目光看向那个在石板路上踱步的身影。


    是母亲。


    兰氏的发髻有些散乱,原本的粗布换上了整洁的衣衫。


    她双手紧紧绞着衣角。


    院子两侧,各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低眉顺眼。


    陈川心头一凛。


    “母亲!”


    他快步上前。


    “川儿!”


    兰氏猛地转身,几乎一把将陈川紧紧搂在怀里。


    力道之大勒得陈川有些发疼。


    她松开一些,双手捧着陈川的小脸,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确认儿子身上没有一丝伤痕,那股恐惧才稍稍褪去。


    “母亲,我没事。”


    陈川轻声安慰,小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


    兰氏刚要开口追问。


    就在这时,陈川抱着她的那只小手,忽然在她后腰上不动声色地用力捏了一下。


    兰氏的话头猛地一滞。


    陈川却只是冲她摇了摇头,眼神飞快地扫过不远处的两个丫鬟。


    兰氏瞬间明白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陈川转过头。


    “两位姐姐,我与母亲今日都有些乏了。劳烦你们去准备一下热水,我母亲需要沐浴安歇。”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齐齐屈膝应道。


    “是,少爷。”


    她们转身退下,脚步轻盈,很快就消失在厢房的门后。


    直到院子里再无旁人,兰氏才一把抓住陈川的胳膊。


    “川儿,到底怎么回事?那张鸣……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陈川拉着母亲在石阶上坐下,这才将书房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讲得平静。


    当听到张鸣要收陈川为子时,兰氏再也忍不住了。


    泪水决堤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都怪娘!都怪娘没用!护不住你爹,如今还要让你受这种委屈……”


    她死死咬着嘴唇。


    寄人篱下,连自己的儿子都快要保不住了。


    “娘,不怪你。”


    陈川伸出小手,一下一下地拍着母亲的后背。


    “我已经回绝他了。”


    他的声音很轻。


    “只是,从今天起,我们恐怕时时刻刻都在姨夫的眼睛底下了。往后的日子,娘可能要辛苦一些,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忍耐。”


    兰氏用力抹去眼泪,摇了摇头。


    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坚定。


    “娘不怕辛苦,只要我儿平安,吃再多苦都值得。”


    她捧着陈川的脸,叮嘱道。


    “川儿,既然他让你去青竹书院,你就去。一定要好好学,用心学!娘不求你以后能大富大贵,光耀门楣,只求你能学一门安身立命的本事,将来……将来我们离开这里,能有自己的营生,不再看人脸色。”


    这便是她作为一个母亲,最朴素的愿望了。


    安身立命?


    远远不够。


    今日书房里那道血痕,已经在他心里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世界,仅仅是安身立命,恐怕随时可能被一阵微风吹灭。


    想要活下去,想要保护母亲,想要拿回属于陈家的一切,就必须站到比更高的地方去!


    “娘,你放心。”


    陈川直视着母亲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儿子不但要安身立命,将来,还要让你风风光光地穿上诰命服,成为真正的诰命夫人!”


    ……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当第一缕晨光尚未撕开天幕时,寅时三刻的梆子声幽幽传来。


    陈川的房门被准时敲响。


    还是昨日那两个丫鬟,她们端着热水和崭新的衣物走了进来。


    陈川任由她们伺候着沐浴更衣。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月白学子服,料子是上好的云锦,边缘用银线绣着雅致的竹叶暗纹。


    腰间配着一枚入手温润的玉佩。


    镜子里的小人儿,粉雕玉琢,眉眼清秀,看起来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小公子。


    陈川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


    收拾妥当后,他来到前厅,张若望已经等在那里了。


    张若望比陈川大两岁,穿着同样的学子服,见到陈川,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便扭过头去,满脸都写着不情愿。


    陈川也不在意,只是规矩地喊了一声。


    “若望表哥。”


    张若望没应声,径直朝门外走去。


    府门口,一辆宽敞的马车早已备好。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车厢里铺着厚厚的软垫,中间的小几上还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车厢内,陷入了一片沉默。


    张若望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一副不想与他多说一句话的模样。


    陈川乐得清静,他掀开车帘一角,看向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青石板路上,车轮滚滚。


    青竹书院。


    他来了。


    马车停了。


    外面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


    “大少爷,二少爷,青竹书院到了。”


    张若望率先掀帘下车,陈川跟在他身后。


    小小的身子轻巧地一跃,稳稳落地。


    他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所谓“书院”。


    没有想象中的巍峨门楼。


    这里甚至算不上气派。


    就是一座僻静的小院,灰墙黛瓦,一扇并不宽敞的木门紧闭着,门口蹲着两只半旧的石狮子。


    若非门前停着几辆同样华贵的马车。


    陈川都怀疑自己走错了。


    “呦,我当是谁呢。张若望,你这榆木脑袋,居然也能开窍来青竹书院?”


    一个轻佻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陈川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锦衣少年,手持一柄玉骨折扇,正摇摇摆摆地走来。


    他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傲气。


    身后还跟着三五个同样衣着不凡的学子,显然以他为首。


    张若望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


    “哼,周楚歌,你那脑袋比我家茅房的夜壶好不了多少,你都来得,我凭什么来不得?”


    他毫不客气地回敬。


    “嘴还是那么臭。”


    被称作周楚歌的少年用扇子在鼻尖前扇了扇。


    他的目光越过张若望,落在了旁边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不点身上。


    “呦,长本事了啊,出门还学会带个跟屁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