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周后，公司有事，施聿堃出了趟门。


    虽然最近警察还在严密搜捕傅远舟，别说傅远舟只要没疯就应该不会敢轻易出现，就算出现，也会落入附近警察的布防，可施聿堃心里总是记挂着杨檬，于是尽力早去早回，赶回家时正是午后，家里静悄悄的，阿姨如果不是外出未归，应该就是在厨房备菜。


    他走进院门时，一眼就看到仿佛好久没怎么看到过的杨檬，正蹲在花圃前，勾着脑袋不知在料理什么。


    她穿着白色T恤加浅蓝色细格子短裤的家居服，头发随意挽了个略歪的马尾。她的背比之前更单薄了，而蹲着的姿势隐藏了她的大长腿，原本挺高挑的一个女孩，缩成小小一只。


    听到动静，她回了一下头，但只是转到侧脸的位置，她就已经知道是谁回来了。


    他明显地看到她浑身震了一下，触电一般站起来，无措地往前快走了几步。


    施聿堃连忙叫住她：“檬檬！”


    那个纤细的背影迟疑地停下来，又缓缓朝前挪了两步。


    施聿堃柔声问：“你今天感觉好些了？还犯困吗？”


    杨檬略略回了下头，仓促地回答：“还、还有点，我再走走就回去……”


    施聿堃一边说话一边往她慢慢靠近，她像是感受到了巨大危险的小动物，身体微微发抖，瑟缩着想要逃，可又明知逃不掉，于是在犹豫中被他一把拉住了胳膊。


    施聿堃将杨檬轻轻拨转过来，望着她低垂的脸庞，哑声道：“檬檬，那句话，其实我早就想要跟你说的，你长大了，马上就上大学，我怕我再不说，你就被别人追走了……可我不敢，怕吓着你，怕你觉得我是个变态……我没想到这一切会是傅远舟替我说出来，可能在这一点上我倒应该感谢他？”


    杨檬整个人都僵着，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直，又微微发着抖：“他、他说的都是疯话，我、我根本没信……”


    施聿堃捧住她的脸，温柔却又不容抗拒地将她的面庞抬起来，迫她看着自己：“你没信？那你这几天一直躲着我是为什么？”


    “我、我没躲着你……”杨檬的睫毛慌乱地轻颤，情知避无可避，却还在徒劳地挣扎。


    “别再折磨我了，我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的，之前一直忍着忍着……我就知道一旦这件事被捅破，我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施聿堃勾着头，难耐地在她脸上吻了又吻，焦渴而又克制地，只敢沿着她的额头、鬓边、下巴……他还不敢往更核心的地带靠近，反正就算是她的指尖，对他都有着致命的诱惑，他愿意攒着，一点一点慢慢品尝。


    “小叔，我……”杨檬轻轻地挣扎躲避，语无伦次。


    “别再叫我小叔！”施聿堃断然喝止，“你知道我根本没把你当成侄女，可能从来就没有过！你最开始不也只愿意叫我哥哥吗？对我来说你也不过就是个小妹妹，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傅远舟说的那种不可能根本就不存在，至少法律会站在我们这边！都这么多天了……你在那儿也过了好几天，回来又过了这么多天，檬檬，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杨檬勉力将他的手从脸上拉开，扭头侧身退开一步，眼泪随着压抑的低喊一起迸发：“你要我怎么想？我没法想！”


    施聿堃仿佛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整个人冻住，只维持着一个执拗地却是松松地圈着杨檬的姿势，听她哀哀地哭出来：“我们本来就是没可能的！如果、如果当年我家没出事，你也就是在我家住上两年多，大多数时候都在埋头学习，而我还是个小孩儿，我们就是两个没那么熟的亲戚，根本不会像后来那样、那样……”


    她捂住脸，但还是挡不住泪水从指间不断溢出来：“要是我们、我们……我不知道以后还怎么去见我的家人……他们会怎么想啊？我的幸福是建立在他们全都早亡的基础上的吗？他们那么多条命，就是用来成全我的？……”


    施聿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茫然地收紧手臂，将她按在怀里。


    杨檬的双手无措地抵在他的胸口，不敢用力，又不敢不用力。她柔弱着苦苦支撑的姿态让他觉得自己明明可以轻易击穿这道防线，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走不出那一步了。


    他只好苦笑着轻轻拍抚她，像以前许多个相拥而眠的夜晚那样：“我知道了，别哭，别哭……”他给她擦着眼泪，小意温存地哄，“我会给你时间，我等你，等到你想通的那一天。”


    “你……”杨檬语塞。可她还能说什么？让他别等了，死了这条心？这是能用语言要求的吗？


    她顿了顿，嘟哝着提要求：“那……你不能再提这事儿……你要像你没说过这些话一样！”


    施聿堃被她这得寸进尺地一噎，一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样发乎本能、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予取予求，她完全就是在恃宠而骄——能怪谁？不就是被他宠出来的嘛！


    这念头令他喉咙发紧发干，只想要抱紧她狠狠地亲吻，可又怎么敢？


    他无奈地笑：“那，我不能追你吗……”


    这回轮到杨檬被噎住了。


    她差点脱口而出：其实自从傅远舟告诉我之后，我才意识到，你一直以来，不就都是在追我吗……


    她眼睛里满满盛着的千言万语和欲言又止差点令施聿堃破功，好在他到底忍了多年，忍功一流，还是自己给她解了围：“好，我答应，就好像我没说过这些话一样，不让你尴尬，免得你再那样躲我。”


    杨檬没料到他把她的心思全都说了出来，一愣之下，索性也就不怕全说开了：“那，你不是说……你已经控制不住了吗……”


    施聿堃看着她涨红了脸，却又眼巴巴满脸疑惑的样子，满心满怀都是又苦又甜的煎熬，只想说，你这是要我的命吗……


    可他又还能有什么办法？最后也只得苦笑道：“那还能怎么办？忍无可忍，从头再忍呗……”


    在回到家后的这段时间里，杨檬的心事满满地全被施聿堃占据。自从知道了他的心意，她就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更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脑子里乱糟糟全是这事儿，可怎么想也都找不到出口。


    然而在过去的九年里，与她相处最多、关系最深的人，除了施聿堃又还有谁？最根深蒂固的日常一旦被打破，她简直觉得自己的整个生活都碎裂满地，不知如何重拾拼凑，恐慌与焦虑时不时兜头笼罩，紧紧捏住她，令她窒息又混乱。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当年她急吼吼地跟杨鑫在一起，不也有一个重大的情由，在于担心施聿堃婚恋，她失去他而受不了吗？一旦那种情况出现，也是、更是，她根深蒂固的日常被打破，她整个生活都将分崩离析。


    说起来，若要杜绝这种可能性，最好的办法，可不就是她自己跟他在一起了嘛。


    可是……


    无论如何，如今施聿堃将一切挑明，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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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这悬浮飘摇的一切拽回了地面，说开了说好了，最大的问题暂时搁置，杨檬的心才重新定了下来。


    这才顾得上，再去想起傅远舟。


    毕竟也容不得她不想，警察那边还在努力追缉，时不时有补充的问话需要联系她。


    与傅远舟朝夕相处的那几天里，她身处险境，又不断接收新的震撼信息，整副注意力都另有他用，而如今一切迅速地事过境迁，她的心境也整个都换了。


    她才开始体味到，傅远舟的那些话，那些语气，那些表情，那些眼神……


    原来世界上会有这样一种，滞后很多天才慢慢浮出水面的，石破天惊。


    对于一个少女来说，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关系，这样一段感情，都太特别了，特别到无论你的反应如何，感受如何，无论它会有怎样的走向与结局，都让人无法自持又无法自拔地被它不断缠扰，反复萦绕。


    一如那个英文单词所言，haunted。


    不久后，大学开学。


    杨檬毫不犹豫地决定住校。毕竟虽然按照施聿堃当年的经验，她走读也无不可，但施聿堃当时走读是为了带她，她此时却完全没有这种必要。


    虽然决定做得毫不犹豫，但说出来时她还是有些诚惶诚恐。


    可施聿堃好像毫不意外，只是淡然道：“哦，读大学当然要住校啊，我也住校。”


    杨檬：“……”


    她说了不会躲他，显然还做不到，而他说了要继续追她，却是一言九鼎。


    不用说，开学报到那天，自然是施聿堃开车把俩人以及行李一起运到学校，先带杨檬去办完了入学手续，又拉着她陪自己去办了入学手续，之后又把杨檬送到宿舍里，爬上爬下的帮她铺好床理好东西。


    宿舍里其他三位室友，在当晚家长们全都离开，只有女孩们自己留在宿舍里时，大家一总结，发现四个人刚好是四种形态——一个是自己来的，一个是爸爸妈妈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是妈妈送来的，以及……


    “杨檬是……爸爸送来的？”


    这句故意打趣的俏皮话让女生们咯咯的笑声里颇带上了几分暧昧的娇俏，其中也不乏含羞的探询。当然谁都看得出施聿堃不可能是爸爸，只是当时他和杨檬都没有介绍他到底是杨檬的什么人。他俩的关系复杂到根本不可能跟刚刚认识的人说明，而自从他制止杨檬再叫他小叔，除非当着爷爷奶奶的面，杨檬也再叫不出口。


    其实姐妹们第一时间问的就是，他是不是她男朋友，杨檬当然红着脸断然否认，可问题是除了无微不至的照顾之外，他看她的眼神也实在是再赤-裸明显不过，于是就算说他是哥哥，其实也跟说他是叔叔区别不大，都免不了让人觉得他们俩关系反常。


    在杨檬支支吾吾的“就是我家里人”这个说法里，心直口快的乔雅凡脱口而出：“难道是你老公？你还没到年龄就偷偷结了婚，所以不能对外承认是吧？”


    在大家的一片哗然中，杨檬倒是能捂着脸坦然否认如此离谱的推测：“你这脑洞哪儿开的？是无痛的吗？我也去试试！”


    另一个女生张瑛则给出了最接近真相的猜测：“他是在追你、你还没答应吧？”


    对于这个铁打的事实，杨檬无法再澄清任何，大家也还没熟到可以追问他那么好为啥你不肯答应、而且为啥你不答应却又这么给他机会，只好嘻嘻哈哈的自己转移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