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男性干警一冲进门就举着枪迅速分散，四下戒备查找，有人嚷嚷“人质在这里，目测安全”，杂乱的脚步声中，一位女性干警拿着一条毯子朝杨檬奔来……


    最后，当她被交到某个怀抱里时，她听到施聿堃的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棉花传过来：“没事了檬檬，我在这儿，我来了，我们回家……”


    好像是下雨了，有零星但巨大的水滴砸在杨檬的额间脸上，是温热的，但转瞬也就变凉，触感令人不适，但温度很舒服。她费力地循着声音的来源茫然地寻找，好不容易才确定，那就来自于自己所倚靠的这个怀抱，微微振动的共鸣贴着耳朵传来，不知如何，又像是直接从心里响起来的。


    她胸口间的最后一口气猛地就泄了，整个身体骤然放松，任意识坠入了无边无涯的黑暗与岑寂中……


    后来杨檬才慢慢想清楚，傅远舟临走前，在她右手一边亲吻一边摸索，就是在给她松绑。


    如果她愿意跟他走，他当然要立即松开她；而如果她不愿意，他又不能确认警察到底有没有成功定位，于是给她松开一点，让她既无法阻止他逃走，随后亦能自救，不至于活活被困死在那座荒郊野外独门独栋、一个月租期结束前完全不确定房东是否会来查看情况的农房里。


    想清楚了这一节，杨檬才终于确认，傅远舟最后说的那些话，不管他是不是疯了，他都是……认真的。


    但想清楚了这没用的事，又待如何？


    何况接下来这些天，她连无用地去作无谓的胡思乱想的时间也欠奉。


    回到正常安全的世界，她先被送到医院做了全面的体检，确保健康无碍，再到公安局做详细的笔录，把那五天的经历，她所了解到的、还记得的，关于傅远舟的一切和盘托出。


    毕竟傅远舟作为犯罪嫌疑人依旧在逃，而他是计算机高手，事前进行了周密的计划，寥寥几处拍到他的摄像头能提供的帮助有限，大家暂时失去了他的踪迹，只能从其他方面尽可能多地收集信息，寻求突破。


    接下来一周，杨檬的主要任务就是，休息。


    一连好几天生活在巨大的恐慌里，真正的度日如年，吃不好睡不好，原本就偏瘦的女孩出现了轻微的贫血和营养不良症状，施家上下如临大敌，施聿堃母子每天合计，变着法子设计滋补菜谱，还给做饭的钟点工阿姨加了钱，每天多备食材，多做几顿，好让杨檬少吃多餐，细细调理。


    就连施霂衡也特意在家里待了三天，工作都尽量放在家里做。


    从前，杨肃铭还在的时候，施霂衡甚至没有从大学离职。借助大学的平台，他的研究工作展开更容易，其他那些商业与工业领域的内容，他其实并不擅长。杨肃铭去世之后，他才不得不出任董事长，一肩担起整个公司的总舵，只是一直需要聘用专业人才来分担重任。


    对于羽翼未丰的初创企业，招到能够独当一面又安心打拼的人才实属不易，总经理和厂长的人选这些年换过好几轮才逐渐稳定。


    所幸施聿堃天资聪颖，学的也是化工专业，虽然这方面天赋不如父亲突出，但他在商业和管理方面的才能弥补了这一短板。待他毕业入职，渐渐得心应手，施霂衡才终于有了偶尔能喘过气来的感觉。


    当年傅磊并非施霂衡的得意门生，他与这位导师走得远没有杨肃铭那么近，于是傅远舟更是无从对施霂衡产生足够的了解。


    在他的想象里，施霂衡大概是个老谋深算姜是老的辣的商界巨鳄，他根本不知道，其实施霂衡本质上就是个埋头实干的科学家，为人极其善良踏实，别说花花肠子，连心眼都比一般人更少，在最开始独立进行商业谈判时，不知踩了多少坑，让其他在商界长期浸淫的人无法想象的是，他好脾气好说话到，哪怕曾经明目张胆给他挖坑的人，后来奔着利益又来求合作，他都还是愿意老老实实坐下来跟人家重新谈。


    他总是说：“谈谈看嘛，又不打紧，总要沟通才好，不要树仇，你不要去跟猪摔跤，但也不要被猪顶死。”


    或许在痛失包括爱女在内的爱徒一家之后，他对于“不要树仇”的认识，在天性赋予他的老好人气质之上，又更深刻了不止一层。


    好在施聿堃从小就成长得另辟蹊径。小学三年级的学校爱心集市上，他就空手套白狼地将一盆2元钱买的小植物转手卖了12元，此后直到小学毕业，每年他都能创造这样的奇迹，每次去参加爱心集市，他带回来的钱都远多于带去的本钱。


    大人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挠挠头实话实说：“那些东西其实我都不想卖，都是他们非要买，我本来想报个高价吓退他们，没想到都没有吓退，那我都答应了，也不能不讲信用吧？”


    当时杨肃铭就夸他：“谁能够先离开谈判桌谁就是赢家——聿堃小小年纪就已经掌握了这条精髓啊！而且又有信誉，这将来想不成为商业巨子都难！”


    这次家里突逢大难，幸而化险为夷，这些天施霂衡为了筹款四下联络奔走。其实既然警察已经介入，不必真给钱、或者用警方安排的现金诱敌才是原则，但施霂衡坚持要做好准备，随时效仿当年香港首富，孤身带钱深入虎穴救回质子，再寻求正义。


    待到大事解决，他又休假陪伴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孙女，这样情深意重的家庭氛围，是只经历过世态炎凉的傅远舟难以想象的烟火人间。他不明白，抛开施霂衡的性格与人品不谈，对于这对老夫妇而言，杨檬当然重要，不亚于亲孙女，她既是爱徒的独生女，又是他俩痛失爱女后移情的对象，杨氏一门的惨死本就是他们心中的痛，又怎么可能让杨家的独苗再出意外。


    只是这三天也已是极限，毕竟时间一晃已到了八月，施聿堃入学在即，很多工作也不宜再交给他从头上手，施霂衡很快就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常态，时不时还得到临市的工厂亲自盯着。


    而自从女儿去世，施奶奶大恸之下，身体迅速衰老垮塌，一年倒有一半时间住在半医疗性质的郊区疗养院。这次遭遇了杨檬被绑架的惊吓，她苦撑了几天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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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陷入这里不适那里不爽的苦楚里，也就比施霂衡多在家待了两天，就扛不住又住进疗养院去了。


    对于杨檬而言，刚回家那三四天，就跟过年似的，爷爷奶奶都在家，也总有了解情况的亲友上门探望，给她送来各种礼品。


    其中当然也包括周泱她们那几个在她失踪当晚恨不得被施聿堃打爆了电话、也跟着一夜没睡的同学。


    作为最要好的闺蜜，周泱那几天当然比其他同学都更沉浸式地体验到对杨檬的营救过程，但这件事相当敏感，毕竟杨檬一个如花少女被年轻异性歹徒绑架，传出去容易出现难听的谣言，也容易导致其他歹人模仿犯罪，所以她们几个都被叮嘱严格保密。平生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事，却无法畅快谈论，担心之余也十分憋得慌，如今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她们见面后一番搂搂抱抱又哭又笑之余，周泱瞥了一眼房门，忍不住压低声音调笑道：“你都不知道你小叔急成什么样了，我当时真觉得，要是你真有啥三长两短——呸呸呸！我是说要是啊，总之，他能把我们这些没看好你的人全都杀了再自我了断！”


    以往她每次打趣，杨檬都会无语望天再猛烈否认，可这次她却发现杨檬避开她的眼睛，脸色僵冷，仿佛是试图装作没听见、可毕竟还是失败了，于是颇有几分狼狈。


    周泱一愣，猛地就尴尬起来。


    其实她原本就是鼓足了勇气才来的，因为那几天施聿堃迁怒于她的姿态根本不带掩饰，虽然他理智上完全清楚，杨檬这么大了，老师同学都并没有送她回家的责任，他也自觉怨天怨地都不如怨自己没有全程在酒店外守着等杨檬，可也还是无法自持地想，周泱既然约了杨檬一起走，那么就有陪她一起回家的义务，要不是她贪玩跑开，杨檬很可能不会出事。


    于是杨檬此时的反应让周泱觉得，虽然刚才施聿堃待客的得体举止让她松了口气，可到底还是自己太天真了，他背地里肯定还是没原谅自己，只不过面子上没撕破脸罢了。她一下子惶恐起来，后来也没敢在施家多留，跟着一起来的同学匆忙离开，短时间内怕是都不敢再登门了。


    在施霂衡夫妇离开、客人也渐少之后，施家大宅变得比以往更加安静了。


    毕竟以往还总有杨檬跟施聿堃说笑甚至打闹的声音，而现在……


    杨檬很少再跟施聿堃同时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


    尤其是没有其他人在的情况下。


    她总是在房间里窝着，似乎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于是连饭点也老是不正常，往往施聿堃都吃完了，阿姨才成功敲开她的房门，给她把之前吃剩的点心撤了，正餐送进去。


    有一次，施聿堃觉得她应该没在睡，但是敲门却没有回音。


    他有些犹疑着开门进去，看到她躺在床上，面朝里侧，似乎睡得正酣。


    可刚才他靠近时，那声跟在一连串“嗒嗒”声后的“咚”，应该也不是幻听吧？


    而此刻她仿佛陷在深睡眠里悠长的呼吸声……究竟孰真孰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