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檬说话间也没闲着，这会儿已经把方便面全吃完，她喝下最后一口汤，放下碗筷，正色望着傅远舟：“我挑衅你干嘛？明摆着的，就算你不愿意面对，不想摊开来说，可这些不都是你嫉妒我跟我小叔的根源吗？现在我吃完了，我就只是打算跟你实话实说罢了，只是你这事儿，实话当然好听不到哪儿去，但是你要我说，我也正好想说，不然我憋坏了，反正你听了气不过，打我骂我，也是我先伤到了你，我不亏，我就算说完就被你弄死，起码我也先痛快了！


    “你问我是不是觉得你可笑，是有一点，但更多的是觉得你可悲。你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生，会做饭，做得还不错，又不择手段地来抢钱，显然过得不太好，总得自己照顾自己；我不知道你妈妈怎么了，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状态，当年你爸要的钱也都加上翻番的部分给他了，后来我听爷爷说，那笔钱被你爸转移了，反正后来他人死了，你家也没给我们两家民事赔偿，我爷爷觉得你们孤儿寡母也很可怜，算了不追究了。那笔钱在当时怎么也算是一笔巨款吧，可你还这么穷，说明那笔钱肯定没派上该派的用场。


    “你本来有个上个世纪就从名牌大学硕士毕业的爸爸，还是那么早就在外企工作的，按照我同学当中同样家庭背景的，到这会儿人家家长已经是人上人，就算自己不是老板，也早就财务自由，生活条件就不说了，连学习都不用好好学习，不是那块料就直接送出国。你却长成这样，都是因为你爸作死，那本来不是你的错，你被蒙骗了，被骗的人总是因为显得蠢而让人觉得可笑，其实没人应该笑你，只应该觉得你可惜，毕竟骗你的人是你亲爹，这怎么破？说来说去只能怪你自己投胎不带导航吧。”


    杨檬说那些话的时候，傅远舟的鼻翼时快时慢地煽动，眼睛渐渐红了，胸膛一下一下地起伏，显然受刺激不小，不是被气到，也是被伤到了。


    就在杨檬暗自握着两根筷子，打算被他暴起攻击的时候也争取扎一下他的眼睛啥的让他不好过，他却又凄楚地笑了：“小时候我见过你一次，”他的语气出乎意料地柔和，“你很皮，而且伶牙俐齿的很厉害，就像现在这样。你当时非常沉迷于侏罗纪公园那三部电影，我爸还逗你，说你这么好看又这么聪明，还这么喜欢电影，又小小年纪就能把英语说得非常好，里面的小主角都可以让你去演啦。结果你说，你喜欢的是恐龙，不是电影，你要演也是演恐龙，才不演什么小朋友呢！”


    杨檬有些出神，努力回想这个场景，却只是影影绰绰若有若无，根本抓不住。


    傅远舟继续说：“你爸当时批评了你几句，说你没大没小没礼貌，但是你妈没吭声，只是在旁边淡淡笑着。后来回家之后，我爸妈还为这事吵了一架，我妈说你家明显看不起我家，因为我爸妈说了好几句讨喜的话，说……说你这么好，将来不知有没有福气给我家……当媳妇儿，这话也就是半开玩笑客套一下，别人都会顺着说几句俏皮话，可你爸妈连逢场作戏都不肯，你妈没接话茬儿，你爸也只是拍拍你的脑袋，混说你这么皮，以后嫁都嫁不出去，谁能看得上。”


    杨檬还是没印象，但她也不怵，直愣愣地只顾说她自己的：“那当然！我妈就是不喜欢你家，我也很讨厌你，你爸妈开的那个玩笑，本来就又俗又low，何况还半点可能都没有，何必无聊地捧场？”


    她看了看傅远舟倏然一变的脸色，立即摆出理由：“你爸成天自吹自擂，除了吹他自己，还吹你，就我爸那么实诚，还都信，拿你当别人家的孩子说了我好多次。不过也怪不得我爸，那一辈中国人当中，像你爸那样厚脸皮的人挺少见，所以说什么我爸就信什么。但我爸妈可是传统中国人，他们说我不好那不过都是谦虚罢了，你爸还都当了真，给我妈发了好多条短信，大段大段的，主动传授育儿经验，说他是多么开明有方的父亲，是怎么把你教育得出类拔萃的，教育我妈应该如何如何，不应如何如何，我的什么特质应该如何纠正，我的什么特质她又应该换个角度看待，坦然接受……呵！我妈恨不得把你爸的手机号删除拉黑！自以为是又好为人师的中年男人最油腻！”


    眼瞅着傅远舟脸色渐渐变得铁青，杨檬声音更高了，像是生怕被他打断，又像是非要从气势上压制住他：“你凶什么凶？不服吗？我说的有哪点不对？你算什么优秀？优秀你来干这个？优秀的人就算出身再差遭遇再惨，最后也能自强不息让人刮目相看，一手烂牌打出王炸，你呢？你顶多也就算个平庸的人，跟你说什么就信什么，自己没有一点质疑和调查的能力，被你那个爸坑了就趴在谷底出不来了，自动当上妖魔鬼怪，忙活半天你也不过就是证明你毕竟是你爸亲生的罢了！”


    傅远舟快要听不下去了：“你骂够了没有！”


    “没够！”杨檬回答得斩钉截铁，她深恨自己吃完了面双手又被牢牢固定在椅子上，否则她绝对要来个惊天动地拍案而起，“我骂你怎么啦？你爸跟我家，现在你跟我，都有血海深仇，我不骂你们才是脑子出问题了吧？我就不信你又觉得你爸让你多骄傲了？我说呢，怪不得，那天我说你把我弄死了也大不了就是送我去跟我的家人团聚，我也高兴得很，你那一下子冰冻三尺的气场是怎么回事，呵！难道不就是想到如果你死了，你去见的却是那个害惨了你的爸？你爸为了给他自己贴金，弄垮我爸和施爷爷，在外面到处搬弄是非也就罢了，他居然连你跟你妈都蒙骗，到最后也没澄清，这是什么心理？抱歉，以我一般一般世界第三的智商，我想不到别的，只能想到他是故意给你埋下仇恨的种子，要你替他冤冤相报没完没了！这是什么爸爸？配给人当爹吗？你看没看过《赵氏孤儿》？里面赵氏孤儿的妈妈临死前还特意叮嘱程婴，千万别告诉孩子真实的身世，别告诉他仇人是谁，就是为了不让他报仇，对于真爱自己孩子的亲爹亲妈来说，报仇什么的，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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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平安幸福过一生重要？可你那个爹呢？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知道吗！


    “怎么？听不下去啊？我告诉你，反正都这样了，难道我还怕得罪了你？我讨好你有用？我跟你说好话拍马屁有用？放心吧，我半点也没想过要怎么打动你，我们杨家人还没这么没骨气！再说了，你这种人，有其父必有其子，左不过也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白痴，绝对不可能认错悔改，我与其费那垃圾功夫，还不如自己爽一下！”


    都说高考阶段的人是站在自己一生之中的学识巅峰上，杨檬此时就是如此，这一年来大量的作文与文科论述题训练，让她的说理空前地雄辩，再加上被捆了几天早憋出一肚子邪火，新仇旧恨在心里开了锅，不带脏字出口成章，恨不得每个字都是一颗子弹，将眼前这个仇人射成马蜂窝！


    傅远舟听到最后，怒火反倒下了头，他一下子泄了气，无奈一笑：“还说我凶？到底是谁凶啊请问？”


    他本来后面还有一句，施聿堃知道你这么凶吗？可话到嘴边，突然就不愿意出口。


    他发现自己再也不想提起施聿堃对杨檬的痴心，他甚至不愿意想到关于施聿堃的任何。


    如果不提，这个人就能不存在，也能让杨檬彻底忘记他的存在，就好了。


    “我妈本来就有抑郁症，我爸的事出了之后，她确诊了更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很快就被送进精神病院了。”傅远舟突如其来地，就讲述起了自己的往事，说不清是在回应刚才杨檬那段关于他显然过得不好的推测，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倾诉的欲望。


    其实，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倾诉的对象，和契机。


    毕竟，从前让他跟谁说呢？他爸的事，就算在当年的他看来是情有可原，可那么复杂又惨烈，是连想一想都五内俱焚的，何况这世上又有谁会像他跟他妈妈那样自怜自伤？别人怜惜的目光里，多少含了几分恐惧与猎奇，说一千道一万，他爸总归是个害死多条人命的杀人犯，就算自己不死，也是要判死刑的。


    他从来没想过，最合适的倾诉对象居然就是眼前这个最不可能同情他的人，她了解一切，你什么都不用去交代，不管她是如何看待的，至少对于客观事实，她都知道。


    傅远舟的妈妈姜颖慧，是个不幸福的女人。


    不用说也能想得到，有那样一个偏执狂丈夫，她作为一个妻子能得到什么？


    哪怕在傅磊还没有全身心投入到报复施杨二人的“事业”上时，他都没有表现出一点一滴对她的爱，娶她，不过是她勤劳朴实宜家宜室、而他没有更好选择罢了。这对于许多人来说，尤其在当年，其实也不算什么，她只是个大专生，其他方面也条件平平，凭借傅磊高中同学的身份，嫁给了名校硕士毕业、入职外企的他，同学中几乎没有比她嫁得更好的，那时的她，简直就是春风得意！


    在认识杨肃铭夫妇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