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德兴看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只能自己起身关灯，摸摸脑门，想不通，“又是谁惹她了？”


    啪把灯关了，刚回过头，还没想明白江可宜在因为什么事生气，电视机里一个鬼脸，眼前又一团冲过来的鬼影。


    “啊啊啊啊啊！”


    而那团鬼影径直朝他过来，大有要把他给抽筋拔骨的架势，他忙着倒退，脚步一撞，趔趄倒下。


    鬼影越来越近，他吓得要心脏骤停了，眼睁睁看一条手臂伸过来。


    眼前一闪，世界亮了。


    “看不了恐怖片就别看好吗！”


    江可宜无语地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看。


    江德兴惊魂未定，来回摸着胸口站起来，“迟早被你吓出病。”


    “是我被你吓出病才对吧老爸！”


    江可宜翻了个白眼，打开旁边柜子，抱出里头东西，开门。


    江德兴在后面问：“又去哪儿啊！”


    “给六一洗澡。”


    “不是宠物店——”江德兴话讲了半截，门在他眼前啪一下关了个结结实实。


    他握着遥控戳了戳脑袋，什么时候宠物店洗澡还要自带风筒和烘干箱了？


    算了，拍拍胸脯给自己一个安慰，想了又想，还是把恐怖片关了，接着给彭丽发消息：「你不在，这家里真没法呆了，流泪/。」


    ……


    宋存的手机连着响了好半天，响了一会儿自动停了，停了之后又响。


    但他现在正分身乏术，根本腾不出手去接听。


    江可宜真没骗他，给六一洗澡真是个费力活，看来还是之前“小狗”对他太好，让他以为给所有狗洗澡都是件信手拈来的事。


    室外雨打窗，室内水泛滥，他半截裤脚都湿透了，就是压不住一个劲甩着水的六一。


    “别闹了，好不好？”他低声下气地哄。


    但很显然，没有作用，六一扯着起泡球的绳子，把它当玩具啃，似乎认定了这是一场游戏。


    宋存被它甩得浑身都是水，迫于无奈，先拉上门把六一关在里头，去外边上衣脱了。


    手机还在响，他把手用衣服擦干拿过来接听。


    屏幕亮起来，才看清是江可宜打来的微信电话，但还不等他接起，又挂断了。


    上面还有一行莫名其妙的安慰和几行自我矛盾的话。


    ——宋律师，开心点没？


    ——你已经在洗了？


    ——你搞不定六一的话千万后悔哦。


    ——你后悔我也不会去救你的。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


    ——我来了！


    这前前后后隔了不到三分钟，她就给他上演了一场人格分裂的大戏。


    刚准备放下手机，“咚咚”的声音隔着洗浴间的门传进来。


    “宋律师！”


    很响的叫喊，像提着一个大喇叭。


    “宋！存！”


    旁边六一用爪子扣着门缝，已经大有扒门而出之势，他的确一个人搞不定，赶忙去开门。


    咔哒——门锁解了。


    “我靠……”


    一声惊讶猝不及防窜进耳里，而江可宜正捂着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看着……


    他的……


    宋存脸热了一瞬，忙去沙发捞了件衣服穿上，回到她面前，“进来。”


    江可宜没想到大晚上的还有这种福利，一刻也不肯从他身上挪开，好像能隔着衣服再次看见刚刚画面似的。


    宋存强装淡定，不在意似的提醒她：“你东西不要了？”


    她才回过神来，把箱子和风筒抱了进去，故意打趣他：“你也不用每次都这么迎接我吧？”


    宋存无言以对，那个想搬家的念头鬼使神差地又冒出来，索性不理她。


    江可宜看他裤腿和头发都湿漉漉，嗤笑了声，“我就说你搞不定！”


    宋存不想承认刚刚自己的提议过于鲁莽，抿抿唇没说话。


    让她先把东西放在门口，带着她去洗浴间。


    一开门，冲上来一团瘪了的毛球，爪子来回不断在两个人腿上扑通。


    江可宜被吓了一跳，随后是痛感蔓延上来，她下意识踢走它，“痛啊！”


    她光着腿，好几道明显的红色爪痕覆在上头。


    “六一！你给我坐好！！”人到了气头上，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江可宜拎住六一脖颈肉，抓住它四条腿，把它重新塞进淋浴间。


    “看你干的好事！”她把腿放在它面前，好像它真能看懂一样，“跑别人家丢脸来了是吧！”


    六一虽然看不懂，但分辨得出语气，于是嘤嘤地垂下脑袋，眼睛躲躲闪闪地往上探。


    “好意思给我撒娇？！”


    宋存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是误入了别人处理家务事的现场，走也不是，劝也不是的。


    站了会，还是蹲下来，对江可宜说：“一会儿我帮你处理一下。”


    这话也不知道有什么魔力，江可宜松开六一耳朵，突然看过来，“你说真的？”


    宋存不知所以然，但还是点头。


    江可宜来了劲，吩咐宋存挤沐浴露，起泡，冲水，两个人一内一外配合着，果然事半功倍。


    最后用风筒吹了水，给六一塞进烘干箱，搞定。


    江可宜蹭着拍了拍手，期待已久地对着宋存眨巴了下眼睛，“现在处理？”


    宋存正隔着烘干箱门看里面被治得服服帖帖的六一，耳朵耷拉着，尾巴圈着一整个屁股，觉得好笑。


    江可宜见他不理，走了两步，挡在他和烘干箱中间。


    宋存才终于抬头。


    “不是说给我处理吗？！”


    但风声呼啸，他一个字也没听清。


    下一秒，便看见眼前纤细的腿转了个角度，上面的红痕还没消下去，几道痕竖着穿行在肌肤纹理之间，还有些触目惊心。


    “腿！我的腿！”


    他看清楚嘴型，如梦初醒般站起来，“不好意思，忘了。”


    宋存的家异常干净，都是些简简单单的家具，沙发上更是连个抱枕都没有，江可宜后背硌得慌，不停地挪来挪去。


    “给你。”宋存把药膏和棉签扔给她。


    江可宜张大了嘴，“我自己来？”


    宋存给了她一个不解眼神，意思是不然呢？


    她把腿弯曲起来，“不是说你给我处理？你怎么出尔反尔。”


    宋存没理她，准备继续去看六一。


    江可宜在后头扯着嗓子喊他：“宋律师，很痛诶，我手好痛。”


    “啊，我快痛死了。”


    宋存走进洗浴间，砰合上门，任由她在外头发疯。


    这招不管用了？


    江可宜看人完全消失，摇头笑笑。


    他好像真的开心一些了。


    腿上确实痛，她往上呼呼吹气，一面想着该剪剪六一的小破爪了，一面嘶哈嘶哈地抹药膏。


    抹完开始四处看，奈何实在没什么看头，一切都干净得过分，最后目光又留在那个摆件柜上，拿出手机放大拍了第三层的木雕摆件。


    还是觉得眼熟。


    正要走下去凑近看一看，那边门开了。


    宋存走出来，看她扭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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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从沙发上下来，完全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你干嘛？”喊了一句。


    江可宜顿住，也有点心虚，脸上讷讷笑，“没干嘛啊，我就看看。”


    宋存过来把那管药膏重新放回原位，看看她腿，油润润地抹得乱七八糟，没多说什么。


    江可宜问：“你一个人住啊？”


    “对。”


    “你爸妈呢？不跟你一起吗？”


    “死了。”


    死了……


    这两个字跟一颗雷一样，在江可宜面前炸了一下，炸得她脑袋嗡嗡。


    人突然就愣在了原地，“我、我……”


    却半晌没憋出句话来。


    “不是你害的，慌什么？”宋存撇开视线，制止她接下来要投过来的同情眼光。


    又是这一句。


    “对不起，我……”江可宜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毕竟周围朋友一般也有从家里搬出来独居的，原因简单得很，就是嫌爸妈管得太多，在家郁闷。


    她真的以为宋存也是这样。


    此时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耳瓜子，非要问问问，捅娄子了吧。


    “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宋存看她不知所措，告诉她，“我还不记事的时候他们就走了。”


    听姥姥说，是在他四岁的那一年，爸妈坐的那班火车脱了轨。


    说不难过肯定是假的，有些事像一个回旋镖，当时不觉得痛，后面却突然射进脑门里，扣得死死的，拔也拔不掉。


    春游、秋游、家长会、开放日，当看到同龄人小孩儿都有人陪的时候，那种痛楚钻进心里，四处蛰、四处咬，他也会想要爸妈，想着想着，半夜里捧着黑白相框哭。


    姥姥就告诉他，还有姥姥在呢，姥姥永远都会陪着你。


    转眼过去将近三十年，关于爸妈的那些记忆淡褪到了拾也拾不回的地步，伤痛也被锁进了最深的那个角落里，如果不刻意去想，那些哭泣过的夜晚都快被他遗忘了。


    “应该快吹干了，我再去看一眼。”


    江可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确如他所说，他意外地平淡，好像根本没有因为她的话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但这样的经历，真的能释怀吗？


    她不知道，因为没经历过，所以谈不了什么感同身受，也判不出真假。


    但他将生活管理得井井有条是真的，把工作完成得一丝不苟也是真的。


    想必他去世的爸妈如果见着，也会欣慰的。


    她跟上去：“诶宋存，你听说过轮回转世吧？说不定死去的人真的能换种方式回来，你觉得呢？”


    宋存本想说不觉得，但看见在烘干箱内乖乖趴着的六一，改了想法，“可能吧。”


    六一的毛都干了，他抱出来，看了眼江可宜，别的他看不出，那种怜悯他却看得一清二楚，觉得无奈，“不用想方设法安慰我。”


    江可宜话被堵进喉管。


    她装傻着踱步跟出去，“谁说这是安慰你，闲聊也不行吗？”


    又转移话题道：“你那柜子里的木雕不卖吗？我真想买一个送我爸，对了，六一也爱玩，也可以买一个给它做玩具。”


    “你家看着比我家大多了，是布局不一样？我知道了，你家是不是拆了一堵墙啊？”


    说着说着，显些撞上突然停下来的宋存。


    “喜欢怎么样的？”


    “啊？”


    江可宜试图找回自己上一句说的是什么。


    宋存又开口：“你喜欢怎么样的？”


    不是对她说。


    江可宜看见他视线往下，是在对六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