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沈银枝算是有点理解公仪青玉为什么想灭世了。


    沈银枝深吸口气。


    她正要张嘴再说，就听身边的公仪青玉道：“何必与这样的人多费口舌？”


    他说着一抬手，方才那女子的长剑已然落入他手中。


    在对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公仪青玉抬手一掷，那长剑轻擦过那女子的脖颈，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而他淡声警告：“若是再拦，一个不留。”


    众人一时噤声，只有那个小少年突然惊呼：“他的头发是白色的！”


    一句话惹得众人俱惊。沈银枝也愣住，忙偏过头，才发现或许是刚刚公仪青玉出手时，叫风不慎吹乱他的头纱，眼下一看，果真漏出一缕银发！


    糟糕……


    “他们不是百花宗的人！”有人突然出声，警惕道：“莫非是什么妖物，杀了百花宗的人后假扮成他们门人，只为混入天海境？！”


    情势陡转，沈银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有修士提剑刺来，她侧身一避，却还是被剑气斩断了一缕头发。


    沈银枝下意识喊了声：“阿玉——”


    正要说走，却觉耳边一阵寒风横扫而过……


    等沈银枝反应过来，才发现眼前的一帮人已经全部倒下，而公仪青玉眼神冰冷，缓缓收掌。


    沈银枝愣住，才意识到这帮人已经全部被他杀了。


    “阿玉，你……”


    公仪青玉看她一眼，视线又转向她落在地上的那缕长发，随后，抬手就扯下了头纱。


    银发瞬间流泻而下，仿佛银河灿烂，而他语气前所未有的冷。


    “日后，我也不必再遮遮掩掩示人，也不会再让人伤你分毫。”


    “你我去往这天海境的路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


    从那日起，沈银枝二人马不停蹄地赶路。


    自公仪青玉以真面目示人后，起先，果然有不少修士拦下他们，可后来，那些人都被公仪青玉一一亲手解决了。


    他的名号因此打响了。有些修士便一路追来说是要为同门复仇，但自然是没能成功，到最后，反而总是一排排躺得整整齐齐……


    时间久了，几乎没人敢贸然拦住他们，见了他们，要么退避三舍，要么，至少也要有十足的把握才敢出手。


    再后来，他们离天海境越来越近，偶遇到的修士也越来越少。


    宝物就这一个，争夺的路上就已经淘汰了不少人，何况越是接近天海境，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妖物也越多，许多人一个不慎，就已经葬身妖物腹中。


    沈银枝始终被公仪青玉保护得很好。有他在，她从来不需要出手，又因为曾经在无妄境中待过几年，沈银枝认识不少妖物，所以经常就在边上看着，告诉他眼前的妖物有什么样的弱点。


    而公仪青玉与她配合总是相当默契，每每遇到突袭，几乎在她喊出声的那刻，他就迅速将对方解决了，回回都相当快准狠。


    且许是应了她先前的叮嘱，他再没有把自己的衣裳弄脏过。


    沈银枝瞧着他越来越有今后的他的风范，心里有些骄傲，偶尔，又隐隐有些担忧。


    只因她察觉到他似乎已经越来越离不开她。


    有一回，她笑着和他开玩笑说：“如果有天我走了，你会伤心吗？”


    她当时不过随口一问，却见对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沉默了良久，在沈银枝有些担心地皱起眉时，听他道：“我会去找你。”


    沈银枝听他回话才松了口气。


    她低头，看着他给自己新买的衣裳。


    她最喜欢青绿色，那日随口提起，抱怨公仪疏白总是命人送白色的衣裳来后，他就消失了两个时辰，再回来时，就带着许多各样款式的青绿色衣裙。


    他对她越来越好了，好到沈银枝实在担心，担心有天她会离开，而他无法接受。


    她想着让他慢慢适应，所以有时，才会开口试探着问这些问题。


    “抱歉阿玉，我刚刚就是开个玩笑……”


    他却忽然道：“这样的话，日后不必再说了。”


    沈银枝愣了下，抬眼看他，就见他别开脸，语气却很认真。


    “天涯海角，阴曹地府……我总能找到你。”


    沈银枝终于有点笑不出来了。


    她抬手拍了下他，不开心道：“谁要你到这些地方去找了？你得听我的，万一，万一某天我——”


    嘴巴却被他用手捂住，沈银枝“唔唔”了两声，才感觉到他微微松手。


    而沈银枝就顺势拉下他的手，叹息道：“万一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善待自己，善待他人，明白了吗？”


    “为什么要说这些？”他忽然停下脚步，转眼认真盯着她，“你要走？”


    沈银枝怕心思被他看穿，佯装疲惫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见他还看着自己，沈银枝笑道：“走什么呀？我才不走，我走的好累，阿玉，你背我吧？行吗？”


    她说完，就见他蹲下身。


    现在的阿玉和将来的他最相似的地方，那就是从不开口说喜欢，但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从不掩饰对自己的喜欢。


    所以无论是什么要求，他总是第一时间满足她。


    偶尔，的确是有些纵容过头了。


    沈银枝靠在他的背上。


    他每一步都走得那样稳，像是恨不得就这么背着她一辈子。


    沈银枝忽然有些难过。


    巫人族，用情至深，她其实什么也没为他做，但他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喜欢上她。


    可她注定无法长久地陪着他，从前，是为许灵儿，如今，却是为了今后的他。


    那现在的他呢？


    她把脸埋进他颈窝。


    “阿玉，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沈瑶。”


    沈银枝悄悄流了一滴眼泪。


    是吗。


    他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


    ……


    天海境，正如其名，是一派海天相接的壮丽奇景。


    可但凡有些修为的人，都能感受到这壮丽景观下的云波诡谲。


    他们到了海岸边，可公仪青玉却不让她再走了。


    他抬手设下一道结界，见她担忧的面色，罕见的，主动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在这等我。”


    见他转身欲走，沈银枝忽然喊了他一声：“阿玉！”


    对方回头看她，沈银枝张了张嘴，到头来，多少担心的话都仅仅化为一句：“我等你回来。”


    有一瞬间，她似乎看见了他眼底的动容。


    他深深望她一眼，点头。


    紧接着，身形就消失在岸边。


    沈银枝看着空荡荡的海岸，心里一阵说不上来的不安。


    “你是说，那怪物赶在你之前便入了这天海境？”


    忽然一道女声传来，沈银枝偏过头，就见一个面容异常貌美的女子，她身侧还跟了位老者，那老者拄着拐杖，一身八卦绣道袍，看上去就是极为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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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门异术的那类。


    杜长老捋了捋自己的长胡须：“是。他要进去，老朽也拦不住。”


    秋芙蓉倒是并未责怪，只是视线四下转了一圈，却见海上除了他们，再无他人。


    “听闻他身边还跟了位女子？”


    杜长老点头：“那女子瞧着修为低微，照理是入不了海域中的……”


    秋芙蓉闻言眸光一动。


    她自袖中取出一个穗状的法器，轻抖了抖。


    沈银枝就见结界外的两人忽然能看见了自己般，尤其是那美貌的女子，在看见她的那瞬，眼底一闪而逝的厌恶。


    沈银枝分明不认识她，但在结界褪去的那瞬，忽然就觉得她有几分眼熟。


    等她阴沉着脸色走近，沈银枝脑海中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是谁！


    是阿玉。


    她与阿玉竟有四分像！


    沈银枝心里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但一时不敢确定。


    可见她脸色，沈银枝感到来者不善，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秋芙蓉见状轻蔑笑了笑：“想逃？那怪物不在，本宗主要抓你，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沈银枝脚步一顿。


    “你是？”


    对方才像是有些意外一般：“他没告诉你，我是谁？”


    说着，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


    “也对，像他这样自出生起就险些被他亲爹掐死的怪物，又怎么会告诉你，我是谁？”


    沈银枝脸色一变：“你是阿玉的母亲？”


    “母亲？”这两个字似乎刺伤了她，叫她面目有一瞬的狰狞，“别跟我提这些！我可做不了怪物的母亲！而他，也不过是当初他父亲卑鄙无耻，趁我不备强行逼迫于我，而后自己留下的一个错误罢了！”


    沈银枝眉头深深皱起。她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她会在这里看见阿玉的母亲。


    “那阿玉的父亲呢？”


    秋芙蓉面色却缓和了些。


    “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她说得轻飘飘的，仿佛她口中那个死了的，只是她生命中最无关紧要的人。


    突然听到这些，沈银枝一时有些难以消化。


    所以，阿玉和公仪疏白，都是眼前这个人的孩子？


    虽说，巫人族都是男方生育，可当年，阿玉的父亲竟是强迫了他的母亲吗……


    “小姑娘，不要犯傻，巫人族同样是魔，爱上魔，你一定会后悔的！”


    沈银枝摇头：“阿玉他不一样。”


    “你说什么？”秋芙蓉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般，“不要告诉我，你身为仙门中人，竟是当真爱上了一个魔？”


    沈银枝面色不变：“是。”


    秋芙蓉眼中的厌恶再难以掩盖，仿佛根本无法理解：“你口口声声说爱的人，甚至还是巫族人都亲口说是怪物的东西！你是不是被他蛊惑了？”


    沈银枝平静看着她因恨意有些扭曲的面容，轻声道：“阿玉是无辜的。”


    “无辜？哈哈哈哈——”秋芙蓉步步紧逼，“当年他强行把我困在身边，可曾问过我的感受？后来他接连诞下两子，而第一个，也就是你爱上的那个怪物，险些都要被他的亲生父亲掐死在襁褓中！”


    “知道为什么吗？”


    秋芙蓉红唇轻勾：“只因我同他说，生下这样的怪物，是他的报应。”


    沈银枝深吸口气。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秋芙蓉呵呵笑了一声：“自然是为了让你死得明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