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意识到公仪疏白对自己的真正意图，沈银枝看他的眼神多少是有些不一样的了。


    倒不是多自恋，而是沈银枝知道，像公仪疏白这样的人，绝不会是真对她一见钟情这么简单。


    但既然知道公仪疏白一时半会并不会伤害自己，甚至因有所图还要借机讨好，沈银枝稍稍放心了些。


    不过，她也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她反倒觉得，公仪疏白越是如此，自己只怕是越要把握好那个“度”，否则要若惹得对方恼羞成怒，那可不好了。


    最要紧的，自然还是要在公仪疏白揭露真面目前，抓紧打探到阿玉的消息。


    与公仪疏白弯弯道道，沈银枝毫不怀疑自己迟早反被对方绕进去，是以近来，沈银枝保持着若即若离态度的同时，有什么疑问，都同公仪疏白打直球。


    因公仪疏白的伤还未好全，沈银枝不时就会去探望他，一次，见对方似乎心情不错，沈银枝开口：“我最近在船上，觉得你们船队不小，长期经营下来只怕不易，你家中就你一个人吗？”


    公仪疏白饮药的动作微顿。


    见他不语，只是静静望着自己，沈银枝不由问：“怎么了？”


    公仪疏白摇头：“没什么，只是听沈姑娘问起，就想起我那已妖化的兄长。”


    沈银枝心中一动，佯装不经意地道：“竟有此事……那你兄长他如今？”


    对方却像是被戳到痛处，不说话了。


    沈银枝没有再追问，只是，想起那道小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这几天不是没想过再进去看看，可惜自那次后，那道门就被人下了禁制，她若是贸然去解，定是要被察觉的。


    “沈姑娘。”身侧的公仪疏白突然轻轻握上她的手，声音低落，“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沈银枝正要说话，却听公仪疏白突然咳起来，且一时半会没有要止住的意思。


    “你……”


    “兄长妖化那日，杀光了我的父母亲人。”他平淡陈述着此事，只是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难以抑制的痛苦，“那日我恰巧在外，才侥幸活下来……这些年我遍寻医治兄长之法，可惜都是无果，我只能命人先将他囚禁起来，以免他失去神智，害了无辜的人。”


    他说着，话锋陡转：“只可惜，兄长他命薄，最后还是死在了妖怪手里。”


    沈银枝似乎不可思议：“他死了？”


    公仪疏白点点头：“死了。曾经咬伤他致使他妖化的怪物霸占了他的身体，又有意保留了兄长的几分神智……但他毕竟是兄长的样子，我便留了他一命，将他囚禁在船上。”


    “其余人都觉得我意气用事，说他早已不是我兄长而是怪物，既是怪物，伤了人，就该铲除。”公仪疏白目光转向她，似乎想从她那里得到答案，“可我于心不忍。沈姑娘，若是你，你会如何做？”


    “我会和你一样。”


    沈银枝的话叫对方一怔，但她恍若未觉，只是说：“妖是除不尽的，但兄长只有一个。”


    公仪疏白停顿许久，忽然笑了。


    “是吗……”本该是释然的一句，又像是意味深长。


    “所以我总说，我与沈姑娘甚是投缘。”他笑起来，看她的目光中一片温和，“沈姑娘是至情至性之人，也不知他日，有谁能这般好运，能得沈姑娘倾心呢？”


    他忽然望向窗外，见那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眉眼间渐渐染上几分倦意。


    “今夜是月圆之夜……”公仪疏白似在感慨，又似在叹息，“沈姑娘还是要早些歇息。”


    他说完这话后，沈银枝不知怎的，忽然觉得一阵困意席卷而来。


    见她昏睡在桌边，公仪疏白默默打量了她一阵，忽然，冷笑一声。


    “来人。”他抽回原先握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理了理有些皱了的衣衫，随意道了句，“将神女送回去。”


    “是。”


    夜色深沉，船只平静行驶于海面上，却是暗流涌动。


    他们自北海归墟境寻得神女，返回途中，势必要经过西海。


    西海距修真界的管辖地极近，稍有不慎，他们或许就要遭遇一番伏击。


    这原也没什么，但巫人族经过玄机门断情咒的摧残，又受各界追杀数百年，如今所剩不过数百人，为存活下来，他们就在自己身上种下绝契。


    绝契，乃是第三任巫人族族长亲自研究出的，只能由日后族长继承的一道咒印。


    每个巫族人被烙下咒印的那刻起，就意味着他们绝不会轻易因谁动心。


    只可惜，这样的咒印是有代价的，便是月圆那几日，他们将法力尽失，形同凡人。


    曾经的巫族人各个战力可怖，却无论如何摆脱不了情劫。


    现如今，他们以力量为交换，才能始终保持理智，不受断情咒影响，最终走向灭亡……


    尽管早已做了多手准备，船上的巫族人还是纷纷感受到一阵异样的灵力波动。


    修真界的人想置他们于死地，眼下有这么好的机会，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他们多数人虽入不了北海，却早在路上设下重重埋伏。


    所以哪怕公仪疏白命人驾船加急撤离，想要尽快渡过西海，却还是不得已拖到了月圆之夜。


    “主上，咒印已经生效，只是情况怕是有变，我们……”


    左使心间担忧，只因此次不同寻常，对方似乎来势汹汹，且最重要的是，他们要将神女安然带走，若到了要分开行动时，怕是要处处受制。


    公仪疏白望着海天间渐渐升起的那轮圆月，神情倒是平静。


    夜间的海风比白日里更加肆意，他玄色的衣袍于风中猎猎，似乎下一瞬便要融入混沌的夜色中。


    “神女的安危最要紧。”他偏头看向左使，眸光清泠决然，“必要时，把他放出来。”


    左使一怔，这才想起此人，心里竟安定了，忙应道：“是！”


    ……


    月色澄明，印在波光粼粼的海面，有人提剑挥来时，一道刺目剑光划过沈银枝闭着的眼。


    沈银枝意识本就混混沌沌，是半寐半醒的状态，这凌冽的剑光一晃，叫她脑中瞬间便清明，猛然睁开眼，就见一柄锋利长剑裹挟着剑气，眼见着就要斩向她——


    电光火石间，身体的反应比她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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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动的速度还快，她侧身一滚，才躲过这一剑，来人蒙着面，却不依不饶，又是一剑刺来！


    沈银枝慌忙逃窜间，瞥见他身上的服饰，发现分明是船上的人。


    看来是早就混上船的间谍……


    她想着，又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灵力，只是突然直直望向此人身后，面露欣喜地来上一句：“你来了！快救我！”


    对方动作果然顿住。趁他眼神紧张回头的间隙，沈银枝毫不犹豫跳出窗户，跑得比兔子还快！


    开什么玩笑，被抓了那么多次，早就磨练出来了好吧？


    真当她刚刚在屋子里跟他转圈圈呢……


    公仪疏白的住所在上层。沈银枝于是飞快往上跑，但跑着跑着，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不仅是因为刚刚那个刺客迟迟没有追上来，更是——


    沈银枝脚步顿住，惊讶地发现原来除了她所在的那层，整艘船上都是一片兵器碰撞的声音。


    看来是早就开打了……


    没多久，沈银枝又发现自己现在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上面的公仪疏白，就发现他比她想的要弱鸡，对方两个揍他一个，而他瞧着应付得有点吃力。


    沈银枝不由就想起阿玉轻描淡写挥挥衣袖就能干翻一片的战力，原以为公仪疏白也应该是相似的配置，现在看来，当时的她，可谓是开局就傍上了满级大佬……


    不过，可不能让公仪疏白就这么死了，她还没找到阿玉呢，对方人那么多，只怕在杀光公仪疏白等人之后，下一个杀的，就是她了。


    就在沈银枝头脑飞转想办法的时候，上方，公仪疏白突然沉声道：“放他出来！”


    沈银枝一顿，紧接着，忽听一阵沉重的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像是尘封的枷锁被解开，一道阴影自沈银枝熟悉的小门中缓步走出。


    那一瞬，有什么东西拨云见日般，沈银枝瞳孔骤缩。


    伴随着铁链摩擦地面发出的阵阵刺耳声响，那人踏步而出时，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他此刻满身的镣铐，沈银枝再见，亦或是说初见他的第一眼，就见他抬手。


    一瞬间，厚重的铁链作响，而他任由冰冷的月光照耀在他的掌心，与此同时，他看着手中的月光微微眯起眼，似乎是还不适应这样的亮光。


    原来今夜的月色，如此明亮。


    “阿玉……”


    隔着遥远的距离，沈银枝轻轻唤了他一句，眼里一片湿.热。


    真是的，一看见他，眼睛就又忍不住想尿尿了……


    他一袭白衣破旧不堪，沾着未干的血污，此外，叫沈银枝心疼又意外的，是他那正披散着的，长得几乎曳地的银发。


    那银发是沈银枝从前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此时此刻，这银丝却在月下熠熠生辉，美得让人恍惚。


    看见他的那瞬间，公仪疏白的眼眸也是轻眯。


    但片刻后，他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只是这一抹讥诮在这一片混乱不堪的局面下，根本无人在意。


    望向那帮还分不清形势的愚蠢修士，公仪疏白唇边的笑意渐深，薄唇轻启：


    “快啊，杀光这帮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