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夏绵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了足足半分钟，她看了眼手帕上面沾着的几片发黑发焦、边缘卷得像被火燎过的茶叶，深吸一口气，打开微信，然后点开和陶风的聊天框，删删改改最后只发了个流泪的小猫咪表情包，紧跟着补了句：“陶老师，救急！我姥姥家那棵百年老茶树，叶子尖突然发黑，您能给看看吗？我姥把老茶树当传家宝，她现在很担心，你现在方便聊聊吗？”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聊天框上面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夏绵盯着那几个字，心跳突然变快，赶紧端起桌上的凉茶灌了满满一口，心底那抹莫名的灼热一下子就降去了多半。


    “小绵？发啥呆呢？”


    邱云收起手帕，戴上老花镜往夏绵手机屏幕上看，担忧得问：“那个专家是不是说治不好？如果实在不行……”


    “你别害怕，他能治好！”夏绵赶紧把手机往怀里藏，“人家是专家，肯定有办法。”


    话音刚落，陶风的消息弹了出来：“可能是根腐病，也可能是缺铁性黄化，你拍几张老茶树周围的环境和发黑的茶叶给我看看。”


    夏绵手忙脚乱跑到院子里，对着老茶树的方向拍了张远景，又让姥姥拿起手帕，特意凑近拍了片发黑的叶子。


    发送键刚按下去，对方秒回：“你所在的地方距离老茶树太远了，而且我看不清发黑的茶叶叶脉，我认为我还是亲眼去看看老茶树比较稳妥。”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现在就可以。”


    “这么快？”


    夏绵差点把手机掉地上，抬头看了眼日头，“那……在山路入口的老槐树下见？我去拿采茶工具。”


    “不用，我带了检测仪。”


    夏绵对着屏幕吐了吐舌头，果然是科研人员，走到哪都带着家伙使。


    她赶紧回屋换了双防滑胶鞋，刚要出门就被姥姥拉住：“把这个带上。”


    邱云往她兜里塞了袋盐津小枣，嘱咐说：“那专家看着斯斯文文的，你想和他套近乎，就得客客气气的，别让人家觉得咱山里人不懂礼数。”


    夏绵接过那袋小枣，然后飞也似地跑出家门。


    *


    昨夜刚下过雨，山路比想象中难走，夏绵踩着碎石子往上爬，远远就看见陶风站在槐树下。


    他换了件浅灰色冲锋衣，背着黑色双肩包，手里拎着个银色工具箱，风吹得他额前的碎发飘起来，露出干净的额头。


    “陶老师！”夏绵隔着老远就挥手，脚下没注意，被藏在泥土里的树根给绊倒在地。


    陶风快速跑过来扶她起身，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夏绵的胳膊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一下缩回去，抬头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陶老师，我没事。”


    陶风低声回了句：“没关系。”


    夏绵拍了拍身上的土，带着他继续往山上走。


    老茶树就长在山沟最里面，树干上还挂着夏绵亲手钉的零零一号木牌，只是木牌边缘已经被雨水泡得发卷，陶风刚走到树下就蹲了下来，打开工具箱拿出个金属探针，小心翼翼地插进树根附近的土壤里。


    “嘀——”检测仪发出轻微的提示音，屏幕上跳出一串数字。


    陶风盯着看了几秒，又从包里拿出个放大镜，捏着一片发黑的叶子对着光仔细看：“土壤pH值七点八，偏碱性，典型的缺铁性黄化，根没烂，问题不大。”


    “缺铁？”夏绵也蹲下来，离他很近，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茶青的香气，“那是不是施点铁肥就行？我家有以前买硫酸亚铁铁。”


    “不行。”陶风摇了摇头，声音比刚才亮了些，“硫酸亚铁容易氧化，茶树吸收不了多少，需要用螯合态铁肥，我给你写个药方，如果这附近买不到肥料的话就要从网上买。”他从背包里掏出个小本子，是那种带塑封封面的实验记录本，边角都磨圆了。


    夏绵凑过去看他写字，他的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字写得方方正正，连数字都排列得整整齐齐，像打印出来的一样。


    她突然发现他握笔的姿势很特别，食指关节处有个浅浅的茧子，应该是常年握试管磨出来的。


    “你是不是天天泡在实验里做实验啊？”她忍不住指着他的手指问，“这茧子一看就是上了岁数的老茧了。”


    陶风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她时，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扫过镜片，在眼圈下留下淡淡的阴影：“嗯，做实验的时候需要精确控制试剂剂量，手握移液枪握多了就这样。”


    他转过身，把笔记本放在石头上，手里的钢笔折射出一道闪耀的光，那光透过树叶落在他的肩膀上，为清冷淡漠的他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夏绵的眼睛被这一幕吸引住了，又怕被他看到，赶紧移开视线。


    “对了，”陶风突然合上本子，声音有点不自然，“你，那个……直播，能不能教我弄弄？”


    “啊？”夏绵猛地转头，“你要开直播？”


    “不是。”他立刻摆手，目光从夏绵脸上转移，最后落在远处的茶树上，像是在跟茶树说话，“我想拍点茶树培育的视频，比如怎么修剪、怎么施肥，让更多人知道科学种茶的方法。之前我熬了好几个夜做的科普手册，就算摆在了图书馆里也没几个人看……”


    夏绵立刻答应：“我教你啊！其实开直播做博主可简单了！就是对着镜头说话，跟平常聊天一样，你要是怕生，我先陪你练几次……”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邀请他来自己的直播间一起播，会不会太刻意了？


    陶风像是没察觉她的犹豫，点点头：“那，我改天再仔细地请教你？”


    “不麻烦不麻烦！”夏绵笑得很爽朗，心里的小雀跃差点按捺不住，“陶老师你随时找我都行！我白天在茶园直播，晚上在家记账，你有问题给我发微信，我保证秒回！”


    “谢谢。”


    陶风开口道谢，声音比寻常更低哑些，他没敢抬眼看笑得比太阳还耀眼的夏绵，脸上却悄悄漫开薄薄的一层绯红。


    下山的时候，夏绵从兜里掏出那袋盐津小枣，硬塞进他手里：“我姥姥给的枣子，酸甜口的，可好吃了，她老人家说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以后茶树再有毛病，我们就好意思麻烦你了。”


    陶风捏着包装袋，好半天才挤出一句：“那我不客气了。”


    他拆开袋子，抓了颗放进嘴里，枣子的香味在舌尖炸开，他一口一口地品尝着，没想到这看似平淡无奇的小枣，吃起来竟格外清甜，一点也不输市面上的枣类零食。


    *


    夏绵回家刚把老茶树的事跟姥姥交代清楚，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歇一歇就被几个叽叽歪歪的孩子堵在了院门口。


    邱小麦举着个皱巴巴的练习本，有点委屈地说：“绵绵姐，今天上午的账，我总是算不对。”


    “怎么不对了？”夏绵把手机支架往院里挪了挪，镜头正好能照到石桌上的账本，“你们先自己算算，姐姐我先开个直播。”


    夏绵点开直播键，镜头里立刻跳进几个小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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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弹幕瞬间热闹起来：


    【主播在村里的副业是看孩子吗？】


    【小孩手里拿的是账本？算账要从娃娃抓起啊。】


    夏绵笑着把镜头转向石桌：“给你们看看咱茶园的未来财务总监。”


    她拿起邱小麦的练习本，上面歪歪扭扭记着：“零零三号茶树施肥二斤，花费五元”。


    “你看啊，这行总数算错了，五棵树施肥，每棵二斤，总共该是多少斤？”


    邱田抢着回答：“十斤！”


    “那总共花多少钱？”夏绵故意把声音放慢。


    几个孩子伏着石桌算，手指在桌面上划来划去，邱小麦突然拍手：“二十五块！五乘五等于二十五！”


    【看到这幅画面，我这只连续加班一星期的牛马也想辞职回乡创业了呜呜呜～】


    【和孩子们在一起就是开心快乐哇！】


    【主播顺便开个乡村算术班吧，这些留守儿童的头脑还蛮聪明的。】


    夏绵对着镜头得意地挑眉：“看到没？咱这不仅能认养茶树，还能扫盲，我简直是个天才！”自夸结束，她回头在邱小麦的账本上画了个红勾，“明天给你们带梨膏糖，账算对的多领一包！”


    孩子们欢呼着围得更近，后脑勺差点怼到镜头上，夏绵一边笑着拨开他们的脑袋，一边给直播间的观众解说：“他们都是茶园的观察员，每天帮着看茶树，还学着记录施肥和浇水情况，工资嘛，就按梨膏糖算。”


    听主播这么一介绍，直播间的礼物突然多了起来，都备注着“主播给小童工们买糖”。


    夏绵连连道谢，举着手机给孩子们看：“都瞧见没？大家让你们好好学习，以后长大了帮我管大账！”


    孩子们一入境，直播间的弹幕也越来越多，夏绵都快看不过来，只能挑老粉的弹幕回复：


    【主播我的零零八号怎么样了？】


    【陶专家呢？今天能看到帅哥吗？】


    【前面的+1，我特意调了闹钟等陶哥哥～】


    【主播快说说老茶树的事，你和陶老师找到救它的办法了吗？】


    夏绵笑得眉眼弯弯，她把手机支架往旁边挪了挪，让更多认养的茶树进入直播画面里：“家人们放心，老茶树没事，它就是有点缺铁性贫血，陶老师给开了药方，老茶树很快就能恢复健康啦。”


    她拿着手机镜头把棵茶树一棵一棵拍过去：“零零八号抽了三个新芽，看到没？这芽头多饱满！零零九号刚施了肥，用的是茶籽饼发酵的有机肥，绝对纯天然喔！”


    她边拍茶树边解说，说到兴头上，还抓起一把土壤对着镜头晃：“大家看，这黑黝黝的、带着腐叶的清香，都是咱东岚山特有的好土，这样的土壤种出来的茶比别处的更香甜可口！”


    直播间的观看人数渐渐涨到四位数，礼物也开始一件件地飘，夏绵正说得眉飞色舞，一条加粗的弹幕突然从屏幕中央飘过：


    【你说得这么好听，谁知道是不是拿别人的茶园当幌子？我朋友前阵子买过共享农场的蔬菜和水果，总共花了两千多块钱，结果寄来的全是烂菜叶子，连虫子都比果子多！】


    紧跟着又有几条弹幕附和：


    【这种打着回村创业的幌子搞直播的好多都是骗钱的大坏蛋！】


    【这种直播大家看个乐呵就行了，不要信更不要花钱！】


    【主播敢不敢拉个茶农过来聊天？光给大家看茶园有什么用？】


    【就是，花那大几百块认养茶树，万一最后寄来的是陈茶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