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夏绵刚把直播支架扎进茶园泥地里，就被几个半大孩子围了上来。


    邱田的妹妹邱小麦举着根狗尾巴草往镜头前凑，毛茸茸的草穗差点戳到屏幕，几个涌上来的小男孩更直接，扒着她的胳膊就往上蹿：“绵绵姐绵绵姐，让我看看直播间里是什么样子！”


    “别闹别闹！”夏绵左躲右闪，既要护着手机不被撞翻，又得提防孩子们踩坏茶垄，脚下一滑差点坐进泥里。等她好不容易把几个小捣蛋哄到竹棚下，回头看屏幕时，弹幕已经刷成了瀑布：


    【刚进直播间以为在看惊悚片，镜头忽上忽下还有不明生物乱入。】


    【这是共享茶园还是共享过山车？主播我晕车了谢谢！】


    【前面的+1，我妈问我为啥对着手机磕头呵呵呵……】


    【主播是不是被绑架了？眨眨眼我去救你！】


    夏绵对着镜头无奈扶额：“家人们抱歉啊，咱这是沉浸式直播，附赠山村童趣体验。刚那几位是咱茶园的荣誉童工，负责给茶树捉虫的，不是来劫道的。”


    她边说边调整镜头角度，把满坡的茶树框进画面，冲锋衣袖口沾着的泥点蹭到屏幕上，倒添了几分真实感。


    【不是，这主播确定是来种茶而不是作秀的？】


    直播间里飘过一条质疑夏绵的弹幕：


    【穿真丝衬衫蹲茶垄？】


    夏绵正对着镜头调整支架，闻言低头瞅了眼衬衫领口沾的泥印，抬手捋了把被雨打湿的额发，笑得坦荡：“勾破了正好，好让你们可怜可怜我这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茶园新手！说正事啊，刚有人问认养茶树包不包炒茶，我跟你们说，不单包炒，还能选师傅！”


    她突然把镜头转向身后的竹棚，邱云的妹妹邱阿婆正坐在小马扎上揉捻茶青，指节翻飞间，茶青渐渐成团：“看到没？邱阿婆炒了五十年茶，拿手的东岚炒青，当年给外国宾客表演过的！认养九百九十九档的茶树，直接指定阿婆给你炒，全程直播，童叟无欺！”


    【哇！非遗传承人啊这是】


    【不到一千块就能请老茶师亲自炒？这价血赚吧】


    【主播别光顾着说，茶树长得咋样啊？不会是荒山吧？】


    夏绵立刻扛起手机支架往茶园深处走，泥地里的胶鞋踩出“咕叽咕叽”声：“荒山？你们自己看吧！”镜头扫过齐腰高的茶树，新抽的嫩芽带着雨珠，“这都是三年生的无性系良种，去年刚施过茶籽饼肥，不信你们看土壤——”


    她蹲下身抓起一把土，镜头怼得极近，黑褐色的泥土里混着细碎的腐叶：“东岚山特有的黄棕壤，有机质含量百分之五以上，种出来的茶自带茶花香，懂行的都知道这地有多金贵。”


    弹幕里瞬间冒出来几个懂行的：


    【确实！东岚茶的茶香就靠这土。】


    【可惜路太烂，前几年收茶的车都不敢来。】


    【对啊，我爸以前去哪里旅游过，说山路能把人颠吐！】


    夏绵手一顿，随即拍了拍膝盖站起来：“路的事你们别操心！刚跟村支书通了电话，下个月旅游专线就动工，以后开车来摘茶，路平得能跑滑板车！”


    她这话刚说完，直播间的关注数“噌”地涨了一截，连带着小黄车里的认养订单也跳了两下。


    夏绵低头一看，有两个观众分别拍下了九百九十九档的茶树。


    “感谢“洋葱也是葱”和“AAA水产杨老板”的支持！”


    夏绵对着镜头比了个心，“你们的茶树编号三和七，我这就给挂上牌子，以后就是有身份的茶树了！”


    旁边的半大孩子举着木牌跑过来，牌上用红漆写着编号，夏绵接过往茶树干上一挂，动作非常利落，这可是她在互联网公司练出来的手速。


    *


    省农科院的实验室里，陶风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土壤检测报告皱眉。


    屏幕右下角的小窗里，夏绵正蹲在茶树下挂认养牌，马尾辫随着动作甩来甩去，冲锋衣后背沾着块显眼的泥渍。他指尖划过报告上“东岚山土壤样本”几个字，眉头皱得更紧。


    数据显示这里的茶树有轻微缺铁症，不及时调理，秋茶的香气会差一大截。


    “陶老师，镇政府那边又来电话了。”小陈敲门进来：“东岚山那边催得紧，问您茶树营养调控方案啥时候能出，他们想借着旅游专线动工，把共享茶园搞成示范项目。”


    陶风抬眼：“方案上周就发过去了。”


    “可他们说……看不懂。”小陈挠挠头，“说您写的螯合态铁肥施用浓度太专业，问能不能派个人去现场指导。”


    陶风的视线落回屏幕。


    里面的女孩正拿着个小本子记茶树生长数据，嘴里还念叨：“这棵芽头比昨天长了两毫米，看来雨前追肥没白施……”


    他忽然开口：“我去。”


    小陈愣了：“您去？可是下个月的研讨会……”


    “研讨会的报告可以延后整理，”陶风合上报告，“东岚山的春茶采摘窗口期就这半个月，错过要等明年。”他顿了顿，补充道，“正好我的生态防治项目需要实地数据。”


    屏幕里，“茶门信徒”的直播还在继续。


    有观众问起茶树病虫害，主播拿起片带斑点的叶子对着镜头：“这是叶斑病，往年都靠打药，今年我听农技站说能用生物防治，放些寄生蜂啥的，就是不知道咋操作，有懂行的家人给支个招不？”


    陶风的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点开弹幕输入框，打了行字又删掉：


    “寄生蜂需配合性信息素诱捕器使用，放置密度每五十平方米一只……”，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发出去。


    他起身走到窗边，楼下的玉兰开得正盛。


    作为农科院最年轻的研究员，他总被人说“太闷”，学术报告能写得滴水不漏，却对着采访镜头说不出完整的话，导师总劝他：“搞农业不能光埋首实验室，得让技术落地。”


    或许，东岚山是个机会。


    *


    直播间里，夏绵正跟弹幕插科打诨：“别催我学技术了，我这不是在等外援来救我吗？刚才村支书说，省农科院要派个专家来指导，据说是茶学博士，专攻茶树培育的，等他来了，让他给你们开课！”


    【专家？是男是女？是帅哥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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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女？】


    【楼上的关注点歪了！重点是专家啊！】


    【有专家坐镇，这共享茶园靠谱多了！】


    【所以专家啥时候来？我等着买专家炒的茶。】


    夏绵笑着摆手：“别急啊，人家是省农科院的高级人士，哪能说动就动，估计还在收拾下乡的东西呢！”


    话没说完，手机响了，是村书记邱东打来的：“小绵，跟你说个事，农科院派来的专家定了，叫陶风，明天就到，你记得去路口接一下。”


    “陶风？”夏绵重复了遍这名字，想到了一个词语叫“桃李春风”，顿时觉得名字还挺顺口，“行，我明天早点去。”


    挂了电话，她对着镜头挑眉：“家人们，最新消息，专家明天到，叫陶风，这名字听着还挺文艺浪漫的，到时候我给你们直播专家来村里，看看是不是你们期待的帅哥美女！”


    弹幕瞬间爆屏：


    【明天蹲点！】


    【赌一包茶叶，绝对不是帅哥美女！】


    【+1！专家不都那样吗？不是秃顶就是大肚……】


    【主播记得多拍点细节！】


    夏绵笑着应下，刚想转话题，小黄车突然跳出个订单提示：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元，认养百年老茶树，备注里写着：“期待陶老师的专业指导。”


    “嚯！”夏绵眼睛一亮，对着镜头比了个耶，“感谢“考公不如烤地瓜”家人的信任！您放心，等专家来了，让他给您的茶树做个全身体检！”


    市中心的高档公里，陶风正把最后一台便携式检测仪塞进背包，小陈抱着件冲锋衣进来：“老师，东岚山早晚凉，带件厚的。”


    陶风接过衣服，指尖触到衣料上的褶皱，忽然想起刚才直播里，夏绵那件冲锋衣的袖口磨得起了毛边。


    他拉开抽屉，放进去几本装订好的资料，《东岚山茶树种质资源图谱》《茶树常见病虫害防治手册》，最后，犹豫着把一支全新的茶针也放了进去，这茶针是去年评茶大赛的纪念品，他从来没用过。


    明天要面对的不只是茶园和数据，还有直播间里那些跳动的弹幕，和那个看起来精力异常旺盛的主播。


    他拿出手机，点开茶门信徒的直播间，粉丝数已经从两千涨到了一万。


    屏幕里，夏绵正指挥着几个小孩给茶树挂牌，笑声顺着听筒飘出来，清脆得像风干了的嫩芽。


    陶风关掉屏幕，背起背包。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又熄灭，映着他挺拔的身影，一路走向电梯。


    而茶园边的夏绵，刚把最后一块认养牌挂好，山风带着茶香吹过，她抬头望了眼通往山外的路，忍不住猜想，明天要来的那位专家，她以后的茶园伙伴，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掏出手机，给邱书记发了条消息：“明天接专家，需要准备点啥不？比如……沏好的茶或者烤好的茶酥？”


    邱书记秒回：“不用，人家是专家，估计啥好茶没见过，你把你那共享茶园的计划表准备好就行。”


    夏绵撇撇嘴，收起手机。


    管他啥专家，能帮着把茶种好、卖好，就是好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