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弦断有谁听(三)

作品:《花妖偷渡手记

    季月一愣,飞快地回想“表哥”是个什么称谓。


    王妙仪正色道,“沈大人是我表哥,先考先妣过世后,我就一直住在沈家。”


    想起来了,似乎和“外孙女”一样,是母亲那一边的亲戚。


    韩思年笑道,“原来王姑娘是沈府的人。幸会幸会。方才一路上山,匆忙间只报了姓名。容我引见,这位季姑娘是琳琅阁现任主人,在下曾拜她外祖范老夫子为师,细论起来,她还要叫在下一声师叔呢,哈哈哈哈。”


    王妙仪的眼睛倏然瞪大了,乌黑的眼瞳里,流露出惊恐、羞恼、嫉恨诸般情态。


    季月这时才注意到她脚边的食盒分外特别眼熟。看样式和花纹,正是沈灵均每回去庆真楼买糕时,提在手里的那只。


    她恍然大悟,“原来他买那些甜食,是要带给你的。”


    她一直想当然地以为,沈灵均是一个人住的。没想到,他家里竟藏着个美貌姑娘。此事他居然从未提起!


    季月忽然生出一种异样之感,好像体内某根筋脉里汁液倒流,原本该去花冠的,转而去了叶片,虽无大碍,却很不舒服。


    若说她是懵懵懂懂,莫名失落,王妙仪则是如遭雷击,心绪大乱。


    她再深居简出,表哥与那琳琅阁主人的桃色传闻也早就顺着院墙,飘进了耳朵。


    原来这位季姑娘真的如传闻中一般,美丽异常。面对那无赖陈二,也毫无惧色。自己与她相比,无论容貌、性情,都落于下风。


    难怪把表哥的魂儿都勾了去。


    不,不会的。表哥是修道之人,心志坚定,怎能为美色所迷。


    王妙仪越想越气,涨红了脸,腾地站起身,“沈伯,我们回去。”


    庆真楼的眉寿酒闻名遐迩,据说有洗经伐髓,延年益寿之功,向来为达官贵人所爱。坊间戏称,一滴酒值一两银。


    一只青花瓷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少说十五两银子从杯口泼了出去。


    执杯者一点也不肉痛,反而哈哈大笑,“好酒,好酒啊!”


    这人不是天水阁的常客徐知县,也不是精于钻营的曹掌柜,而是长着四方脸蛋,不怒自威,心系百姓,刚正不阿的同知大人闻怀璧。


    闻大人初来时,张口江山社稷,闭口黎民百姓,给了徐知县好大一个下马威。然而事过境迁,几轮银子使下来,佐以山珍海味,美酒佳酿,从前那个知冷知热的闻老哥哥又回来了。


    闻怀璧喝得半醉,脸颊潮红,像抹了胭脂,“曹掌柜,你这酒楼太不成话了。看看外头打的什么招牌:妖怪打死也不肯放的糕。”


    曹掌柜得意道,“本店童叟无欺,绝无夸大之词。闻大人有所不知,上回捉妖师在本店设局,摆了一整条长桌的糕点捉猫妖,那阵势,那场面,够回味半辈子了。不瞒您说,这招牌挂出去以后,糕点的生意又翻了一番。”


    闻怀璧举着筷子笑骂,“你这奸商。”


    徐知县大着舌头,“彩衣班呢?怎么还不上来。”


    五名盛装打扮的舞姬款款上台,腰肢轻摆,和着鼓点,跳起胡旋舞。为首的舞姬美目含情,对着徐知县频送秋波。徐知县看得双眼发直,连酒都不喝了。


    闻怀璧的头跟着舞姬的步伐,不自觉地转圈,突然想起一事。


    “徐老弟,听说你去年续弦,还未道喜呢。娶的是哪家千金啊?”


    徐知县原本春风得意的脸色突然一黯,“咳咳,不提也罢。”


    曹掌柜却献宝似的,“徐夫人过门前是我彩衣班的头牌,凭一支柘枝舞,赢得知县大人青眼。正如当年闻大人看上芸娘……”


    芸娘二字一出口,气氛陡变。闻怀璧的筷子僵在原地,徐知县警告的目光射过来,像要在他脸上扎两个窟窿。


    曹掌柜连忙掌自己的嘴,“叫你乱说,叫你乱说。两位大人恕罪,小的喝多了黄汤,胡言乱语。”


    一时无人说话,只有乐班咿咿呀呀地奏乐。


    曹掌柜道,“弄月,吟香,别跳了,下来给两位大人斟酒。”


    为首的和最左边的舞姬妖妖娆娆地走下来。弄月站到闻怀璧身前,吟香直接坐进徐知县怀里,纤纤玉手揽住他的肩。


    闻怀璧斜眼看着舞姬斟酒,“没什么可忌讳的。芸儿从庆真楼出来时,确是个货真价实的好女子,后来发生的事,谁又能料想得到呢。”


    曹掌柜连忙赔笑,“闻大人说的是。依小人浅见,这舞姬啊,就像糕点,带回家吃,比不上店里现吃,新鲜味美。”


    徐知县的眼珠滴溜溜转,伸出一截香肠般的手指,点住曹掌柜的额头,“要论生意经,谁比得上曹老弟啊。”


    “要不然我这庆真楼,为何总是宾客盈门呢?”


    三人一起大笑。


    徐知县将吟香的手握在掌心摩挲,摸到一处破口。


    “咦,这里怎么弄伤了?”


    吟香嗔道,“都是那些闻妖使者,蛮不讲理,昨日下午冲进雅间,非要来掏我怀里的玉佩,那玉佩是上回徐大人赏的,我怎么舍得给他们。争抢之下,手磕在桌角,擦破了皮。”


    “唉哟,可疼死我的小美人了。”


    弄月附和道,“前日乐班娘子正要登台,被两名闻妖使者强行拦住,搜查一番,结果耽误了客人听曲,受了好重的责罚。”


    吟香道,“徐大人,这些使者什么时候走呀?”


    徐知县在她手背上轻拍一下,“使者是朝廷派下来保护你们的。”


    弄月叫道,“保护?他们那个样子,真能闻出妖?”


    闻大人在场,诋毁使者等于驳他的面子。徐知县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多言。


    不料弄月会错了意,以为是要她向闻大人求情,便攀住闻大人的手臂,娇声道,“闻大人,你说我们可不可怜?平日里习舞就够辛苦的了,如今一举一动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有闻妖使者来添乱。其实我们这庆真楼里干干净净,哪会有什么妖嘛。”


    她甜腻的嗓音比腰肢还要柔软,闻怀璧被迷得晕晕乎乎,胡乱一挥手,“我做主了,从今以后,庆真楼免检。”


    在场众人齐声欢呼。弄月和吟香一个斟酒,一个捏肩,甜言蜜语流水般说个不停,直把闻怀璧捧上了天。


    闻怀璧听得飘飘然,“文武双全不敢当。闻某一介粗人,只是于音律一道,略有些心得。”


    曹掌柜早有准备,拍了拍手。三男三女抱着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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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琵琶、卢沙,并两管竹笛,施施然走了进来。


    “世人都知我庆真楼有彩衣班,却少有人知道阳春班。闻大人,乐工近日新谱了一曲,正要请您品鉴。”


    乐班坐定。竹笛先吹出一段高亢的长音,萧声渐起,低回相应,琵琶铮铮弹响,琴音清越,如流水叮咚。诸般乐器同时奏响,正同百花齐放,百鸟争鸣。


    徐知县一看那三名女子相貌只是清秀而已,远不如舞姬娇媚动人,便有些扫兴,歪在椅子上。闻大人却听得入神,频频点头。


    曹掌柜笑问,“阳春班的技艺,比之当年如何?”


    闻怀璧捻着山羊胡子,赞道,“青出于蓝。”


    徐知县搂着吟香的腰,逗她,“你可会抚琴?比之他们如何?”


    “吟香这点微末技艺,怎好与阳春班相比。”


    一曲毕。闻怀璧指着中间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抚琴者抬起头,他看上去十五六岁年纪,长发飘飘,五官却极硬朗,徐知县触到他冷若寒星的目光,微微一惊。


    “栖音。”


    这人嗓音嘶哑,口中像含着一枚橄榄,吐字十分艰难。


    曹掌柜道,“此奴小时候生病烧坏了嗓子,平日里沉默寡言,专攻琴技。”


    闻怀璧大为怜悯,连说可惜。


    “奴想再献上一曲。此曲名为《相见欢》。”


    “好!”


    栖音领着乐工起身,行了一礼,复又坐下,抬手调了调琴弦。


    徐知县眼前一花,琴弦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乐声起。此曲与前一曲截然不同,方才是五种乐器,各擅胜场。此刻琵琶、竹笛、卢沙皆隐为背景,遥遥和鸣,只有一琴一箫,交相呼应。


    起初箫声低咽,似在来来回回,诉说生平不得志。节奏越来越缓,几乎归于寂静。突然琴音响起,高亢嘹亮。箫声被催促几轮,终于转而上扬,跟随琴音的曲调。琴声在前,箫声在后,乐句反复之中又有变化,好像大人执了孩童的手,一问一答,又像徒弟模仿师父。到最后,箫声几乎与琴声并驾齐驱,翱翔天际。


    乐曲在高潮处戛然而止。


    就连不好音律的徐知县也听得意犹未尽,头一个叫起来,“没啦?”


    乐班起身行礼。


    闻怀璧大赞,“好曲!好曲!”


    “我有一问。此曲前半段凄凄惨惨,后半段又一句紧似一句,好像背后有猛虎追着,哪得半点畅快之意。为何名为《相见欢》?”


    栖音低眉垂眼,注视着琴弦,极缓慢地说道,“能得相见,便是欢愉。”


    许是弹得太过急切,琴弦上光华流转,热得烫手,几乎在他指腹上燎起水泡。


    闻怀璧从怀中掏出一个沉重的金丝钱袋,砰地一声,掷在栖音身前地上。“赏你了!”


    栖音抬起眼,并不收起,只深深行了一礼。


    曹掌柜命人添酒,乐班退场,舞姬重又上台。


    庆真楼的饮宴,好像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楼里欢歌笑语,通宵达旦。


    他们谁也没有听到,县衙以西二十里,一所装帧豪华的别院内,传出一声划破天际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