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狸奴不出门(五)

作品:《花妖偷渡手记

    画龙要点睛,画人先画眼。徐知县挥动狼毫,在血迹外勾画了一个小小的扁圆。黑暗的监牢,电光火石之间,那骇人的红色眼珠,让他印象深刻。至于眼睛的形状……


    他在圆圈尾巴上拉出一条线。眼角是尖的,不对,是圆的。有些上翘,唔,又没那么翘。


    明明心里想着那双眼睛,画出来却怎么都不像。


    徐知县换了一条绢布,粗暴地塞住鼻孔,转而去画鼻子。


    那妖女的鼻子是小巧的,鼻梁很挺,毛笔在宣纸上拖出长长的一条线……算了,画得粗略些也无妨。


    嘴唇,唔,娇艳欲滴,像盛开的鲜花,画大一点罢……


    身形。徐知县吸了吸鼻子。那女子的身形,真可谓纤秾合度,增一分则丰腴,减一分则瘦弱。


    一个时辰后,徐知县盯着自己的大作,不甚满意地叹了口气。


    心中想的和笔下画的,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果然艺术总有缺憾。


    他沉浸在作画中,没注意到徐夫人早就支撑不住,歪倒在地上。徐知县唤来下人,把夫人扶回房间休息,又命人连夜把画作装裱送去县衙。


    从即日起,画中女子,全县通缉。


    琳琅阁。


    哗啦。沈灵均将一幅装裱好的画作展开,递到季月眼前。


    季月本能地退后半步,“这是什么?”


    “通缉画像。”沈灵均面无表情,“知县大人说,监牢倒塌当晚,曾经见过这名可疑女子,怀疑她与此案有关,故下令全县缉拿此人。”


    季月端详片刻,只觉得不可思议,“这画的是个人?”


    斑驳的红痕,圆圈套圆圈,配上歪歪扭扭的曲线。别说人了,妖都没有长成这样的。


    沈灵均勉强绷住脸,“季姑娘,知县大人要找的女子就是你吧。”


    “这画的分明是个红薯啊!”


    沈灵均清了清嗓子,“知县大人原话,此女夜闯县衙,毒杀囚犯,藐视朝廷,罪无可恕。我劝你还是快些自首。”


    季月皱起鼻子。“你先把画拿开。上面还有一股血腥味,臭死了。”


    沈灵均故意把画往前送了送,看着她一脸嫌弃地跳开,“现在乖乖跟我回去,可以争取从轻发落。”


    “你是来抓我的?”季月眨着眼睛,“上一个想抓我的人,下场多么凄惨,你可是亲眼所见。”


    沈灵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说起来,你是如何把他们挂上树的?”


    “我也不知道啊。当时吹来一阵风,然后牢房就塌了,人也上树了。对哦,牢房都塌了,就算你抓了我回去,也没地方关。”


    沈灵均一呆。这一节倒未曾想到。季月笑得狡黠,似乎拿准了他无计可施。


    “那么关在沈府,也是一样。”


    季月睁大眼睛,“你真铁了心要抓我?猫妖不是我害死的。”


    “徐知县未必肯信。”


    季月哪里会把那胖知县放在眼里,哼了一声,就要逐客。


    沈灵均道,“你就不想知道猫妖是怎么死的?”


    “难道不是县衙做的?”


    沈灵均摇了摇头。“县衙从未下令杀死猫妖。我在它口中发现了断肠草的根。它是中毒而死。”


    季月奇道,“谁能和一只猫有仇呢?”


    沈灵均见她苦思冥想的样子,像极了课堂上背不出书的学童,便循循善诱道,“你觉不觉得,徐夫人出现在牢房,有些可疑?”


    “可疑吗?也许她也想撸猫呢。”


    “……县衙不是撸猫的地方。牢房重地,无关人等不得擅入,即使是知县夫人也不例外。”


    “你的意思是,徐夫人下的毒?”


    沈灵均给自己倒了杯茶,端在手里。


    “徐夫人可疑之处有三。其一,庆真楼捉拿猫妖当晚,她怕得浑身发抖,几次想要中途离开。虽说妇人胆小,但南安县太平日久,百姓对妖物一向是好奇多于惧怕,吓成那样,实在蹊跷。


    “其二,我事后打听到,猫妖落网的那间屋子,正是徐夫人从前的厢房。她在庆真楼当舞姬时,曾在那房里住过六年。


    “其三,出事那晚,有人在监牢里放过迷烟,使得所有人都睡着了。等徐知县领着家丁赶来时,猫妖早已中毒身亡,徐夫人又莫名其妙地出现。”


    季月道,“这么说来,徐夫人和猫妖之间,极可能另有隐情。”


    “不错。”


    他正要把茶杯送到嘴边,冷不防被季月劈手夺下,“那你不去抓她,还跑来这里质问我?”


    沈灵均甩了甩衣袖上的茶水,“我没有证据,光凭推测,怎可抓人?何况对方是知县夫人。”


    季月鄙夷道,“说了半天,一点用都没有。”


    沈灵均两手一摊,“所以只有把你供出去,才能交差了。”


    季月剜了他一眼,“你试试看。”


    沈灵均并不想“试试看”。在此案了结之前,他决定寸步不离地盯着季月,免得再生事端,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把茶杯拿回来,重新满上。


    季月摸着下巴,踱来踱去,陷入沉思,“若是直接去问徐夫人,她肯定不会承认的……”


    她突然想起杨鸣珂看见惠娘从树洞里出现时,那副惊恐万状的样子。


    “有了!要是徐夫人再见到猫妖,也许就会坦白了。”


    沈灵均好整以暇地喝完茶,赞道,“好主意!我们去借一只猫。”


    葛掌柜家的雪团长到四岁多,猫生一向顺风顺水,不料流年不利,一朝落入魔爪。季月把它抱在怀里,一手托住后脚,一手捏住脖颈,整张脸埋进雪白柔软的肚皮里,幸福地蹭来蹭去。雪团惊恐的呜咽之声就没有停过,一黄一蓝的眼睛齐齐盯在主人脸上,似乎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把自己交了出去。


    葛掌柜看季月越吸越起劲,一旁的沈大人也未加阻止,终于犹犹豫豫地开口,“沈大人此番借了雪团去捉妖,可会对它造成什么伤害?”


    沈灵均道,“葛掌柜大可放心。无论事成与否,定将雪团完璧归赵。”


    “那就好。衙门的沈大人,在下自然是信得过的。”


    只不过他旁边这个怪人……


    沈灵均体会到他的言外之意,清了清嗓子,“季姑娘,差不多了吧?”


    季月的脸从猫肚子上抬起来,“让我再撸一会。”


    她把雪团翻过来,又来回揉搓了几轮,把猫搓成个名副其实的雪团子,这才意犹未尽地交给沈灵均。


    猫一到沈灵均手上,就不发抖了,小脑袋耷拉下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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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灵均口中念念有词,雪团的眼睛缓缓闭上,身躯伸展开来,像是舒服得睡着了。蓦地,四腿伸长,躯体膨胀,全身的毛发由白变灰,胡须变长,凸起的嘴里露出尖牙。


    一只栩栩如生,原样复刻的猫妖出现在眼前。


    葛掌柜惊道,“沈大人怎么把我家雪团变成猫妖了!”


    “放心,我封住了雪团的意识,它不会知道的。”


    “猫妖”睁开眼睛,茫然望着四周。


    季月再次伸手过去,抱在怀里。体形大了一倍有余,抱起来依然很轻,毛色虽然变了,手感却一样好。


    她由衷赞道,“沈大人这一手戏法,变得真好。”


    看来这捉妖师除了抓虫、砍树、捉猫,还是有些真本事在身的。


    沈灵均谦逊地笑笑,“季姑娘谬赞。”


    葛掌柜看着二人一猫远远地去了,心里为自家猫捏了把汗。


    雪团啊雪团,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徐府。


    丫鬟春香小心翼翼地为徐夫人取下额头上缠着的白布。


    白瓷般的肌肤上,多了道触目惊心的长痕,看那样子,必会留疤。她这颠倒众生的脸蛋,可算是毁于一旦了。


    徐知县本就喜新厌旧,成婚不到半年,已腻烦了,经常彻夜不归。今次对她更生了嫌隙,吩咐下人牢牢看住大门,不准夫人出府。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徐夫人越想越绝望,一瞥眼,看到镜中的春香唇角弯起,似在讥笑。


    她是舞姬出身,一朝攀上枝头当了凤凰,其实心里清楚得很,旁人表面敬重,背后多半轻贱于她。常言道,色衰而爱驰,很快,连丫鬟都要爬到她头上来了。


    徐夫人怒从心头起,反手一个巴掌,扇在春香脸上,打得她摔倒在地。春香捂着半边肿起的脸颊,哭道,“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夫人饶命!”


    年轻就是好,哪怕是哭,也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知县老爷若是见了,定然喜欢。


    徐夫人瞧得心烦,斥道,“出去。没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屋子里安静下来。徐夫人拿起白布,一点一点缠回去。触到伤口,又是一阵隐痛。


    谁又能明白她心里的痛呢。


    徐夫人从食盒中取出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甜食将苦涩的心绪抚平了些许。长久不吃,这糕的味道还和记忆中一样,软糯细腻,有股沁人心脾的甜香。


    从前在庆真楼当舞姬,各色糕点不限量供应。只是为了保持身材,总是强忍着不吃,实在忍不住了,才咬一小口解馋。


    嫁了人以后,这小口吃东西的习惯倒一直未改。一块糕分成四十余口,嚼了半天,还未吃完。最后吃剩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徐夫人把它捏在手里,出神地看了片刻,突然一松手,抛到脚边地上。


    她对着虚空中并不存在的某样东西,柔声唤道,“小灰,来吃。”


    她想象着那灰褐色的毛团飞奔而来,扑住糕点,一口吞下,而后翻出肚皮扭来扭去。她每每被那憨态逗得哈哈大笑,又掰下别的糕点喂它。小灰好像永远吃不饱,肚子撑得圆鼓鼓,爬起来用一侧身体蹭她的腿。


    右脚突然动了动,似在怀念那柔软温暖的触感。


    窗外,适时地传来一声猫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