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一身墨色长袍，衣摆处的金丝盘蟒栩栩如生，香火一熏，直像要活过来一般。


    道弘和尚叹了口气，闭眸道：“叶之正与周氏一族早已势同水火，便是此番没有出手，也是早晚之事。你又何必煞费苦心，叫赵永贞进言，使叶堰下狱。天下大事，何必急于一时。”


    李瑄道：“动善时，时行则行。如今大家既都在骰中，自是要有人先当出头鸟。”


    “世间因果，从来不虚，你只莫作茧自缚才好。”


    “既是作茧，便要扎实一些。”


    道弘沉默许久：“这叶家小姐聪明灵慧，怕是不会遂你所愿……”


    青年“哦？”了一声，墨色眼眸轻轻一掀，落在远处已然走远的少女身上，素白罗裙翻动若云，他看的似乎有些失神，“那便试试看吧。”


    小羽站在殿门旁，小声道：“修明哥，殿下为何要大师父跟叶姑娘说这些？那可是下下签，听着都怪渗人的……”


    鱼修明悠悠扇着折扇：“这鱼池里的鱼也不尽是傻的，若不用些猛药，如何逼它跳池。眼下张鸿泉一家即将上黄泉，鱼怕是要咬钩了……”


    鱼修明啧声：“不过你家殿下真是好狠的心肠，一看人姑娘并非心中所思，立刻就将人拉下水，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小羽一点都听不得别人说殿下坏话，冷眉道：“再说殿下坏话，我就……”


    “杀了我是吧？”鱼修明毫不客气地踹一脚小羽屁股，“你这小子，一点良心不讲，吃了我多少好的，喝了我多少佳酿，以后别指望我从外头给你带什么好东西……”


    “哼。”小羽瞪他，没好气的走了。


    回城的路上，叶徽月问赶车的老四：“四师叔在江湖上的门路多，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查查张鸿泉去往威州的路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老四粗声粗气的道：“倒是有一个野路子，就是太费银子。”


    “嗯？”


    老五转身探进个脑袋，神秘兮兮的道：“听说过幽兰阁吗？”


    叶徽月摇头。


    老五解释：“就是个江湖组织，以贩卖各种消息发家的，只要银子使足，连皇帝今天撒了几泡尿都能知道。”


    “……”


    叶徽月：“朝廷不管吗？”


    当今天下，锦衣卫的番子多如牛毛，随便出趟门都能碰见三两个的程度，以当今圣上那谨慎多疑的性子，岂能容下这种地方存在，不该早将其一网打尽么？


    老五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十分狡黠的笑了一下。


    “幽兰阁听着像个开张营业的地方，其实就是个噱头而已，幽兰阁人都藏于市井，流动性极大，结的是暗网，阁人与阁人间互不相识，锦衣卫便是偶尔抓到几人，也没什么大用……且能入这幽兰阁的都是副阁主亲自筛选过的，极少出叛徒叛徒，若真出了，一个天涯追杀令怕是比锦衣卫的刑具还要快……”


    “这么厉害，只没有实际店面，那怎么才能联系到幽兰阁的人呢？”


    老五神神秘秘：“这幽兰阁的消息都是主动上门售卖的，谁家出了什么事，幽兰阁觉得生意可做，便会有阁人寻上门去。”


    叶徽月有些发愁：“原是这样，也就是说若幽兰阁觉得无生意可做，便不会寻上门来。”


    “你不必愁这个。”老四道，“你五师叔就是幽兰阁的小喽啰。”


    老五朝着老四就是一手刀，老四轻松避过。


    “臭老四！你不就是嫉妒我吗，当年咱俩一块去幽兰阁，人家要我不要你！哼！有些人啊，这辈子怕是顺不过这口气了！”


    叶徽月瞪大眼睛：“五师叔竟是幽兰阁的人？”


    老五骄傲的拍拍胸脯：“你放心，此事交与我来办！”


    叶徽月点头，末了有些好奇：“话说这幽兰阁的阁主长什么样阿？”


    “是个女子。”老五道，“样子嘛，没见过，我只是幽兰阁最下头的引子，哪能见阁主？便是那副阁主也没见到人影，当时只把我叫进一个空屋子，没半柱香就叫走了。”


    雪尽冬止十分惊讶：“好厉害，阁主居然是个女子！”


    “是啊，不过听说这阁主从未露过面，阁内事务都是由副阁主来处理的。”


    说着说着，老五忽的想起什么，促狭道，“你们知道幽兰阁人最紧要的事情是什么嘛？”


    三个脑袋齐齐摇头。


    老五道：“寻美人！”


    “阿？”


    “嗐，一言难尽。大家都猜是当年副阁主年轻气盛气跑了心上人，之后悔不当初，这才成立了幽兰阁，苦寻佳人……”


    ……


    待回了府中，叶徽月叫冬止取来自己的私房钱给老五：“这里大概有两千两，不知够不够？”


    老五接过：“我试试，不够再说。”


    幽兰阁售卖的消息动辄千金，老五却不打算告诉自己这师侄，总归她手头还有些值钱消息，大不了置换置换。


    叶徽月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这么缺钱，但此事眼下尚无眉目，她不想惊动家里，只好有些抱歉的道：“若是不够，日后定补齐给五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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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五笑着拍她的肩：“一家人莫说两家话，你在青云山这些年，你爹可是给了不少银子，又是修庙又是盖房的。”


    大约隔了三四日，老五总算带了消息回来。


    “张鸿泉是被灭口的。”


    “被谁灭口？”


    老五摇头：“卖家不肯多说，只说他被灭口是跟国库太仓有关。”


    叶徽月怔住，想起张鸿泉昏迷时说的那些梦话。


    原来竟不是人名，而是指国库吗？


    这天夜里，叶徽月做了个噩梦，梦见叶之正和叶堰晃着两只空荡荡的衣袖，脚下血流成河。张鸿泉撞棺而出，坐将起来，吼声振聋发聩：“太仓！太仓！”


    叶徽月惊坐而起，耳中依旧回荡着声音。


    她在家中坐了一日，第二日便出府，打算先去太仓看看，若太仓真有问题，得想个办法告知父亲才行。


    雪尽十分忧心的帮她换好衣裳，千叮咛万嘱咐：“姑娘可一定要小心！”


    “放心，五师叔给了我那么多防身用的东西呢。”说着两手负在身后，出了叶府。


    京师皇城中的国库共有十座，除了大内的内承运库，广积库主要用来储存硫磺和硝石，另还有储存布匹颜料的甲字库，储存棉衣战靴的乙字库，储存棉花丝纩的丙字库，储存铜铁兽皮的丁字库，贮存钱钞的广惠库和贮存纻丝纱罗的广盈库。*


    太仓则主要用来存放各州进贡的大米、绢布、盐税折银等，是朝廷上下极为重要之地。*


    去往思诚坊的一路上，叶徽月心事重重。马车辘辘行过闹市，待到了地方，老五道：“你确定不需要我帮你另寻个护卫？也是十分妥帖的。”


    “不用了五师叔。”叶徽月道，“我如今尚无头绪，也只是随便走走，一个人也便易些。”


    “那行吧。”老五道，“真是不会赶时候，青云山最近去了几封信都没音讯，老四怕出什么事急的连夜走了，非得回去看看，我这边也得替人跑一趟江陵。”


    叶徽月道：“我知五师叔是为着我才欠下人情，多谢五师叔了。”


    “嗐。”老五有点不好意思，“万事当心，莫往城外跑。”


    “嗯。”叶徽月点头。


    两人就此作别。


    叶徽月看着车马渐渐远去，收拾好心情，转身往钞库街行去，刚行至街口，身后便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朝廷钦犯？”


    叶徽月蓦然回身。


    少年一身花青圆领袍，玉带勾腰，眼角眉梢笑意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