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峰推门而入的瞬间，一个金属输液架轰然倒地，在瓷砖地面上砸出刺耳的声响。


    病房里的景象像被按了暂停键。


    吴颖半坐在病床上，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她的丈夫林强穿着皱巴巴的白t恤和牛仔裤，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


    护士王红梅正弯腰捡拾散落的药瓶，抬头时对罗峰使了个眼色。


    “罗大夫...“


    王红梅压低声音，手里不停地将药品归位，


    “病人的血氧又降了，今早的超声显示右心室功能进一步恶化。“


    罗峰点点头，目光落在吴颖隆起的腹部。


    八个月的身孕让这个本就瘦弱的女孩看起来像个被吹胀的气球，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吴颖，“


    罗峰走近病床，声音放得很轻，


    “还记得我们上周的约定吗？情绪波动会加重你的心脏负担。“


    吴颖的呼吸仍然急促，但眼神已经聚焦在罗峰脸上。


    她突然抓住罗峰的白大褂袖口，指甲几乎要透过布料掐进他的皮肉。


    “他们...他们又想劝我终止妊娠...“


    她的声音颤抖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林强这个懦夫，他居然同意了！“


    林强痛苦地抱住头：


    “小颖，医生说了，再这样下去你和孩子都...“


    “闭嘴！“


    吴颖猛地抓起枕头砸向丈夫，随即剧烈咳嗽起来，指节因缺氧泛起青紫。


    罗峰迅速按下床头的氧气开关，将面罩轻轻按在吴颖口鼻处：


    “深呼吸，慢一点...“


    监测仪上的数字危险地跳动着，罗峰的目光在屏幕和病人之间快速切换。


    25岁，先天性室间隔缺损修补术后，重度肺动脉高压，妊娠32周。


    这些数据在他脑中自动排列组合，计算着风险概率。


    当吴颖的呼吸终于平稳一些，她突然抓住罗峰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罗大夫...“


    她的声音从氧气面罩下传出，带着金属质感，


    “我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吗？“


    罗峰扫了一眼病房里的其他人，点了点头：


    “好。“


    林强欲言又止，最终被王红梅拉出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吴颖一把扯


    “他们都不懂，“


    她急促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隆起的腹部，


    “人生圆满就是要有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


    罗峰不动声色地调整着输液速度：


    “医学上，你的情况。“


    “我知道风险！“


    “你的情况我看了。“


    罗峰的声音很平静，但眉头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先天性室间隔缺损修补术后，重度肺动脉高压，妊娠32周。“


    吴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我知道风险很大。“


    罗峰放下病历，直视着她的眼睛，


    “吴女士，我必须坦白告诉你，像你这样的情况，继续妊娠的风险极高。


    你的心脏已经承受了太大负担，随时可能出现心衰。“


    “我明白。“


    吴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但我已经流产过两次了，这是第三次。


    我不能...不能再失去这个孩子。“


    罗峰注意到她说这话时，右手一直护在腹部，仿佛那里藏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你的家人知道你的决定吗？“


    罗峰问道。


    吴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我丈夫...他不太支持。“


    罗峰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作为急诊科医生，他见过太多类似的案例，但每一次都让他感到无力。


    医学可以创造奇迹，但也有其极限。


    “吴女士，我必须告诉你，即使我们尽全力，你和孩子存活的可能性也不足百分之三十。“


    罗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而且即使手术成功，你的心脏功能也会受到永久性损伤。“


    吴颖抬起头，眼睛里突然涌上一层水光，


    “罗大夫，我知道手术的风险。


    但是我愿意拼一把。“


    她的声音哽咽了，


    “我也知道，随着孩子慢慢长大，我的状态越来越差。


    可是...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罗峰看着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之前学习的一个案例。


    同样是先天性心脏病患者，同样执意要生孩子，最终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


    那天之后，他连续失眠了一个月。


    “我需要和你的家属谈谈。“


    罗峰最终说道，


    “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事。“


    吴颖咬了咬嘴唇，点点头。


    罗峰起身准备离开诊室，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谢谢“。


    他转身，看到吴颖正对着他微笑，那笑容里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决绝和希望。


    “谢谢你，罗大夫。“


    吴颖又说了一遍，“我知道你在为我担心。“


    罗峰突然感到一阵烦躁，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接下这个病例。


    作为医生，他应该劝病人选择最安全的方案；


    但作为一个人，他又无法忽视吴颖眼中那种近乎绝望的渴望。


    “我会尽力。“


    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快步离开了诊室。


    走廊上，罗峰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混乱的情绪。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老张？是我。


    有个病例想请你看看...对，重度肺高压孕妇...我知道风险，但她坚持要生...“


    挂断电话，罗峰靠在墙上，感到一阵疲惫袭来。


    他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可能是一场无法取胜的战斗，


    但吴颖那双含着泪光的眼睛却让他无法拒绝。


    与此同时，诊室里的吴颖轻轻抚摸着肚子，低声呢喃着什么。


    窗外的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林强“的来电，但她没有接听。


    她知道丈夫会说什么，那些话她已经听过太多次了。


    这一次，她决定听从自己的心，哪怕代价是生命。


    .......


    医院的谈话室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鸣。


    百叶窗半开着，阳光斜斜地切进来，在桌面上投下细密的光影。


    罗峰坐在林强对面，手里捏着一份病历，纸张边缘已经被他无意识地揉皱了。


    林强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憔悴，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


    他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林先生，“罗峰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


    “我尊重你妻子的意见，但为了她的生命安全，我决定进行剖宫产。“


    林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但没有立即回应。


    罗峰翻开病历，指着上面的数据：


    “目前的情况是，继续拖延下去，好处是孩子能再成熟一点。


    但坏处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直视林强，


    “你妻子的风险每天都在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