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抖的手悬在半空，不敢触碰女儿缠满纱布的脖颈，


    “爸的天都塌了......“


    窗外暴雨拍打着玻璃，映出父亲扭曲的倒影。


    他佝偻的背脊像被什么压垮了，工装领口还沾着三天前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时的血迹。


    “爸，就你这一下啊......“


    他哽咽着去够女儿输液的手，又在碰到冰凉的留置针时缩回，


    “跟你妈离婚这八年，咱俩活的就是你......“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旧伤，


    “你要听话...能有这事吗？“


    小芸别过脸去，泪痕在苍白脸颊上闪着光。


    父亲示好的橘子静静躺在地上，像颗被踩碎的心脏。


    “叫...罗医生......“


    她突然开口，声音细如蚊呐。


    当罗峰掀开隔离帘时，看到的是个截然不同的李明德。


    男人死死攥着他的白大褂下摆，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求您劝劝她...


    我给她奶奶打过电话了，家里能卖的都卖......“


    “李先生！“


    罗峰急忙扶起这个浑身发抖的父亲，触到他袖口未干的水泥浆。


    想起护士说的，这个男人三天来就蜷在iCu门口的长椅上，连工装都没换过。


    病床方向传来微弱的金属碰撞声。


    小芸正用输液管敲击护栏，浮肿的眼睛看向父亲：


    “爸......“


    李明德踉跄扑到床前，听见女儿四个月来第一次主动叫他：


    “今天...想爸爸了吗？“


    “想了！想了！“


    他慌忙用袖口擦脸，却把更多水泥灰抹在皱纹里，


    “从你走了...爸一天好日子都没......“


    “那你可以原谅我吗？“


    小芸突然打断他，目光落在父亲破皮的手肘上。


    那里还粘着寻人启事的碎片。


    监护仪的频率突然加快。


    李明德看着女儿腹部的凹陷，那里本该有个五个月大的小生命。


    他哆嗦着摸出手机，屏幕上还是女儿高中毕业时扎马尾辫的照片。


    “爸。原谅爸，怎么可能不原谅你呢？.“


    他抓起女儿没插针的左手，轻轻贴上自己沟壑纵横的脸，


    “你爸唯一的女儿。“


    滚烫的泪水渗进女儿指缝的淤青，


    “爸，把老家的宅基地都......“


    “养病...中不中？“


    小芸突然用上儿时的方言，指尖在父亲皲裂的脸上刮了刮。


    这个动作让李明德突然嚎啕出声。


    小时候每次打完针，她都会这样安慰他。


    罗峰悄悄拉上隔帘。


    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破涕为笑的声音：


    “等你好了...爸给你买橘子...买十斤！“


    然后是塑料椅翻倒的动静，想必是那个笨拙的父亲又想抱女儿，却忘了满身的输液管。


    窗外，暴雨不知何时停了。


    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正落在护士站那包未拆封的创可贴上。


    和父亲口袋里露出半截的那片一模一样。


    ........


    iCu外的走廊上，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清晨的凉意。


    罗峰靠在窗边，手里捏着一杯早已冷透的咖啡。


    连续的值班和那场惊心动魄的手术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但比起疲惫，更多的是对小芸病情的担忧。


    “罗医生。“


    一个沉稳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罗峰转身，看到市刑侦队的刘队长正大步走来。


    刘队年近五十，鬓角已经泛白，但腰板挺得笔直，警服袖口沾着些许灰尘，显然是刚从抓捕现场赶来。


    “刘队，有进展了？“


    罗峰放下咖啡杯，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刘队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


    “嫌疑人全部落网，包括那个所谓的丈夫和他父母。“


    他翻开笔录，指着其中一页，


    “和我们推测的一样，这是个有组织的骗婚团伙，专门诱拐外地女孩。“


    罗峰接过文件，目光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供词。


    小芸被囚禁的细节、被迫怀孕的过程、债务纠纷的真相...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般扎进他心里。


    他想起手术台上那个瘦小的身躯，颈部狰狞的伤口，以及那个没能保住的孩子。


    “那个畜生...“


    罗峰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纸张在他手中皱起，


    “他会受到什么惩罚？“


    刘队拍了拍罗峰的肩膀，声音坚定：


    “故意伤害致人重伤、非法拘禁、强迫婚姻，数罪并罚，至少十五年起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而且我们在他手机里发现了其他受害者的照片，案件还在深挖，刑期只会更长。“


    走廊尽头，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


    罗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这些天积压的郁结都吐出来。


    “谢谢，刘队。“


    他真诚地说，“替小芸和她父亲谢谢你。“


    刘队摆摆手，脸上露出少见的温和：


    “分内之事。


    倒是你，罗医生，听说那场手术惊心动魄？颈部六处刀伤，还怀着孕...“


    他摇摇头，看着罗峰，他心中很清楚这其中的难度。


    “换作其他医生，可能就放弃了。“


    罗峰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iCu的方向。


    透过玻璃门，他能看到李明德正笨拙地给小芸梳头，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碰到那些管线。


    “医者本分罢了。“


    罗峰轻声说，


    “倒是她父亲...从工地赶来时连衣服都没换，膝盖还在流血。“


    刘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沉默片刻：


    “家庭关系修复得怎么样？“


    “艰难，但有希望。“


    罗峰嘴角微微上扬，


    “今早小芸主动叫她爸了，还让他去买橘子。“


    刘队挑了挑眉：


    “橘子？“


    “嗯，小时候的约定吧。“


    罗峰没有多解释，但眼神柔和下来，


    “有时候，最深的伤口不在身体上。“


    两人并肩站了一会，医院的广播突然响起，呼叫某位医生去急诊科。


    刘队看了看表：


    “我得回局里了，案件材料还要整理。“


    他转身前又补充道，


    “对了，小芸的父亲申请了法律援助，我们帮他联系了妇联和律师，会协助他们父女讨回公道。“


    罗峰点点头，伸手与刘队相握：


    “辛苦了。“


    “保重，罗医生。“


    刘队紧了紧握手的力度，转身大步离去，警靴在地板上留下清脆的声响。


    罗峰站在原地，看着刘队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


    他转身走向iCu，准备去看看小芸的最新检查报告。


    路过护士站时，他注意到窗台上放着一袋新鲜的橘子，塑料袋上还沾着些许水泥粉末。


    罗峰刚走到iCu门口，口袋里的对讲机突然响起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罗主任，您能来一下3号病房吗？“


    王红梅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背景音里隐约能听到物品摔砸的动静，


    “3床病人情绪很不稳定，把输液架都推倒了...“


    罗峰按着对讲机回道：


    “好的，马上过来。“


    他快步穿过走廊时，白大褂下摆被带起一阵风。


    3号病房的门半开着，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歇斯底里的吼叫声：


    “滚！都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