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举报

作品:《病态依恋症

    这是他在校园里找到的唯一死角。


    数学楼三层的男厕所,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隔间门锁还是老式金属插销,锈迹斑斑却意外牢固。


    头顶的通风口只有巴掌大,连最小的摄像头都塞不进去。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安装智能感应系统,是整栋楼里为数不多不会被录入监控日志的区域。


    他坐在马桶盖上,膝盖死死抵着门板,从书包最里层的暗袋摸出皱巴巴的草稿纸。


    那是从《高等数学》练习册上撕下来的空白页,边缘还留着锯齿状的撕痕。


    啪嗒。


    钢笔帽掉在地上,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程谱浑身一颤,立刻屏住呼吸,耳朵捕捉着门外任何细微的动静。


    三十秒过去,走廊依旧安静如初,只有远处水龙头漏水的滴答声。


    他深吸一口气,笔尖抵上纸面。


    【举报材料:关于明顿学院周玉柏非法人体实验的控诉】


    第一滴墨水晕开时,他的手腕不受控制地发抖。


    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压抑太久的愤怒——愤怒到笔尖几乎要戳破纸面。


    他详细记录着每一个细节:


    混在维生素片里的腺体诱导剂


    (淡蓝色,微甜,服用后两小时内后颈会出现灼热感)


    体检时被刻意调换的血样


    (开学体检时,护士抽完血后周玉柏"恰好"来送文件)


    静园公寓里那些伪装成智能家居的监控设备


    (浴室镜后的红外传感器,床头灯的声控录音模块)


    写到“母亲被控制的治疗”时,钢笔突然划破纸张。


    程谱盯着那道裂痕,恍惚间看见病床上母亲苍白的脸,呼吸面罩上凝结的水珠,还有透析机屏幕上周氏生物的荆棘徽标。


    他抬手抹了把眼睛,才发现自己哭了,泪水砸在纸上,把几个字晕染成模糊的蓝黑色。


    “哗啦......”


    门外突然传来水龙头的声响。


    程谱猛地僵住,钢笔悬在半空。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他隔壁的隔间。


    隔板下方能看到对方锃亮的皮鞋尖,是教职工常穿的款式。


    “同学?”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带着几分尴尬,“有纸吗?”


    心跳声震耳欲聋。


    程谱迅速将举报信折成小块塞进内衣口袋,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被故意放大的扯纸声掩盖。


    他从卷纸筒扯下一截卫生纸,从门板下方递出去。


    “谢了。”


    对方接过纸,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确认门外彻底安静,程谱才瘫坐在马桶盖上,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


    【图书馆还书:《Omega腺体护理学》】


    发信人显示“校园通”,但程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那本书他从未借过,就像上周莫名出现在他借阅记录里的《信息素依赖症研究》一样。


    他点开详情,借阅日期显示为三天前,正是他被强制注射催化剂的日子。


    而最下方有一行小字:


    【超期罚款已从校园卡扣除】


    程谱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举报信。


    纸张边缘已经变得柔软,就像他逐渐被侵蚀的意志。


    窗外,钟楼的阴影正缓缓爬上数学楼的红色砖墙,像一只逐渐收拢的黑色手掌。


    程谱选择了城南的老邮局。


    那是城市边缘一栋褪色的砖红色建筑,门口挂着锈迹斑斑的黄铜邮筒,监控摄像头早已被茂密的爬山虎遮住大半。


    他换了三趟公交车,中途在商业区兜转许久,穿过拥挤的步行街、嘈杂的菜市扬,最后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巷子尽头有家老式文具店,玻璃柜台里摆着泛黄的信封和褪色的邮票。


    推门时,门楣上的铜铃“叮当”一响,带着年久失修的沙哑。


    “要寄信?”


    柜台后的老板娘抬起头,鼻梁上架着老花镜,镜腿缠着褪色的胶布。


    程谱的视线扫过货架:“普通信封,邮票,还有......玻璃胶。”


    老板娘从抽屉里取出一卷胶带,透明的胶体泛着淡淡的柠檬香。


    程谱的指尖微微一顿,这味道让他想起高中时的夜晚,他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用同样的胶带帮母亲粘化验单。


    那时的灯光也是这么昏黄,消毒水的气味刺鼻,母亲的咳嗽声从病房里断断续续地传来。


    “要寄挂号信吗?”老板娘撕下一截胶带,“贵三块钱,但安全。”


    程谱摇头。


    挂号信需要身份证登记,而他的每一笔身份验证都会实时同步到周氏集团的数据库。


    这是上周《信息素管理》课上,林医师“无意”间透露的。


    他低头粘信封,胶带拉长的“嘶啦”声在寂静的店里格外清晰。


    信封很厚,里面除了举报信,还有他从静园公寓通风口拆下的微型摄像头,以及一张储存着监控录像的SD卡。


    邮票贴在右上角时,他的手指有些发抖。


    那是一张过期的花卉邮票,边缘已经卷曲,像极了此刻他摇摇欲坠的决心。


    “现在邮筒每天开两次。”老板娘突然说,“早上七点,下午四点。”


    程谱看了眼墙上的老式挂钟,三点五十八分。


    他冲出店门时,邮局的工作人员正推着收件车走向邮筒。


    金属钥匙插进锁孔的“咔哒”声让他心跳加速,邮筒的铁门被拉开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等等——!”


    程谱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邮递员从邮筒取出的信件被直接扔进一个黑色快递箱,箱体印着【周氏物流】的银色logo。


    “现在邮政外包啦。”老板娘不知何时站在店门口,用围裙擦着手,“周氏集团的快递车每天来收两次件。”


    程谱的举报信从指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入快递箱。


    在箱盖合拢前的最后一秒,他看见所有信封右下角的二维码齐齐亮起红光,那是智能分拣系统的扫描光束。


    巷子深处传来引擎的轰鸣,一辆印着荆棘徽标的黑色货车缓缓驶来车身上“安全高效,使命必达”的标语在夕阳下泛着血色的光。